第五十一章(第2/4页)

陆清则垂下眼睫,半跪在床边,握住宁倦冷冰冰的手。

和少年以往炽烈、充满生命活力的热度不一样。

就算知道这是做戏,宁倦会醒过来,他也不想看宁倦这样冷冰冰地躺在床上。

他应该是意气风发、志骄气盈的。

虽然经常嫌这小崽子烫乎乎的,但他喜欢的也是摸起来热乎乎的宁倦。

陆清则盯着宁倦苍白俊美的面容,花费了一点时间整理思绪,仔细将宁倦的手掖进被子里,转身时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朝着几个太医深深一鞠:“诸位,陛下就交给你们了。”

几个太医连忙回礼。

“在陛下醒来之前,诸位便请住在偏殿吧,”陆清则望着他们,语气很温和,“陛下的情况,劳请把住口,切莫外泄。”

他的瞳仁颜色原本很浅,不知是不是因为戴着面具,加深了一重阴影,盯着人看时,那股温和恍惚又像疏冷,陈科几人被看得莫名背后一寒,齐声应下。

陆清则这才旋身出了寝殿。

外面的几个大臣还在巴巴儿地等着,保皇党忧心如焚,唯恐方崭露头角的陛下有个什么闪失。

卫党则幸灾乐祸,巴不得小皇帝早点嗝屁完蛋,方便他们名正言顺地从宗族抱个三岁小儿立为新帝,扶持个新的傀儡。

听话可以是真的,不会说话就不会是假的了。

两拨人本来就互相不对付,平时撞见少不得唇枪舌战、互相挖苦,这会儿难得齐心协力,保持着静默。

见陆清则出来了,秦晖忍不住朝前跨了一步:“陆大人,陛下怎么样了?”

陆清则神色如常,语气平和:“陛下没什么大碍,只是方才醒来,实在没有精力见人,诸位散了吧。”

此话一出,冯阁老的脸色依旧没有转晴。

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卫鹤荣狼子野心,妄图当个无名的摄政王?

少帝初露锋芒,卫党感到威胁,此刻若是少帝倒下了,卫党自然欣喜雀跃,所以陆清则说的也不一定是真话,陛下很有可能还昏迷着。

看卫鹤荣冷眼旁观置身事外的模样,这毒就是卫党下的也未可知。

毕竟潘敬民还在狱中,若他改口咬死卫鹤荣,再次翻供,卫鹤荣还想独善其身,就不可能了,少帝若是死了,对他们百利而无一害。

许阁老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眯着眼盯着陆清则,估摸了会儿他话里的虚实,眼前的青年气度沉静,却是看不出什么,他捋捋胡子,犹带狐疑:“陛下既然无碍,那便让老朽进去看看,我等在此等候多时,总要看看天颜,回去才安心呐。”

秦晖虽然也担心宁倦的情况,闻言冷笑一声:“是吗,就怕许阁老进去见着陛下了,今晚都会睡不着。”

许阁老吹胡子瞪眼:“你!”

陆清则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陛下精神不振,方才又歇下了,不宜喧哗,也不便见诸位,等陛下精神好些了,自然会召集诸位见上一见,请回吧。”

他的语气从始至终都很平静,看不出什么破绽。

卫鹤荣和陆清则对视片晌,随手一揖:“那就劳烦陆太傅,代我等照看陛下了。”

话毕,领先离开。

其余的卫党虽有不甘,但以卫鹤荣马首是瞻,还是跟着走了。

那几人一走,冯阁老的脚步便慢了一拍,压低声音问:“陆大人,陛下的情况……”

“冯老安心,”陆清则不便道出真相,宽慰道,“太医正在全力施救,陛下不会有事的。”

有陆清则的话,几人这才放心了些,纷纷告辞离开。

把人都送走后,陆清则在檐下站立了片晌,抬手接了手冰凉的细雨,用力握了握,转身时正好撞见从寝殿里出来,提着药箱的几位太医。

几人先前已经商讨着写了药方,但只求稳,具体的解毒之法,还得回一趟太医院,再翻看一遍所有的卷宗脉案,寻求突破。

陆清则朝他们微微颔首,叫了几个锦衣卫,护送兼监视,撑着伞送他们回太医院。

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天色昏蒙。

陆清则目送几个太医离开后,折身回了寝殿,一走进去,就听到哐的一声,他心里一紧,赶紧绕过屏风,视线落过去,却撞上了长顺哭丧着的脸:“陆大人,陛下不喝咱家喂的药,还把药打翻了,可能得您才能喂得进了。”

陆清则脚步一顿,愣了下:“这是什么道理?”

宁倦昏迷着,哪儿还能认出谁是谁,他喂和长顺喂,有什么区别么。

长顺支支吾吾的,不敢解释,把搁在桌上另一碗药递给陆清则,又草草擦了擦地上的药渍,捡起地上的药碗:“陆大人安心,这药是徐大夫开的,咱家全程盯着熬的……您先喂药,咱家再去厨房盯着!”

说完,不等陆清则回话,一溜烟就跑了。

怎么冒冒失失的?

陆清则摸不着头脑,端着药碗坐到床沿上,见宁倦昏睡中无意识蹙着眉,有些心疼又好笑。

小崽子皮实得很,从小到大几乎没生过病,闻到苦涩的药味,排斥也正常。

何况又是个警惕性子,平日里要到他嘴里的东西都得经过几重检查,睡梦里打翻药碗也在意料之中。

陆清则有很丰富的喝药经验,担心宁倦又把药碗打翻,便坐到床头,把宁倦移到自己怀里半躺着,顺带钳制住他的双手,然后舀了一勺药,试图喂进他嘴里。

或许是嗅到了熟悉的梅香,宁倦紧蹙着的眉尖松开了许多,没有什么挣扎,很乖地将药喝了下去。

和长顺说的“极度不配合”正相反。

这不是挺简单的嘛,哪有那么难伺候。

陆清则安心地想着,放松对宁倦的钳制,耐心地一勺勺喂了药。

毒是徐恕下的,解药也是徐恕给的,应当不会有问题。

但是喂完药后,过了许久,宁倦依旧没有醒来。

陆清则竭力按下焦虑,拧了块湿帕子,给宁倦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才带着空药碗出去:“药陛下已经喝下了,郑指挥使那边如何了?”

外头便有锦衣卫守着,闻声立刻回道:“指挥使已带人捉拿了徐恕,现已带回北镇抚司审讯了。”

陆清则顿了顿,下毒都来真的,审讯不会也来真的吧?

猜到他是怎么想的,小靳小声道:“陆大人放心,指挥使心里有数。”

闻言,陆清则点点头,递去空碗,关上门回到殿里,坐守在宁倦身边。

天色愈来愈暗,小雨转急,隆隆的闷雷声不断,整个乾清宫却静得落针可闻,陆清则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以及宁倦微弱的呼吸声。

宁倦既然敢这么做,想来也把事情都交代好了。

出了这么一遭事,今夜不知道多少人会睡不着觉。

陆清则眄了眼床上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