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第3/4页)

那双颜色清浅的眼底透出几分冷意,像某种无机质的玻璃,与他对上的时候,向志明的眼皮跳了跳,心跳都加速了几分。

等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有那么一瞬间,被这个要死不活的病秧子吓到了,向志明的脸色陡然有些难看,瞅了眼陆清则身后几个腰佩绣春刀,杀气腾腾的锦衣卫,还是咽下了不满的话,带着陆清则去了停放尸体的地方。

向志明冷笑一声,等着看陆清则被吓到的丑态。

“陆大人,请吧。”

那十几具尸体颇为狰狞可怖,几乎都有些焦化了,被搁在地上,姿势不一,身上仅于些许衣料残片,面目模糊,很难再分清谁是谁。

陆清则淡漠地看过去,并未像向志明猜的那样被吓得后退惊叫,平静地看了一圈:“徐圆在哪?”

向志明愣了一下,不敢再轻觑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陆太傅,指了指其中一个:“按牢房的位置,这就是徐圆。”

陆清则过去扫了两眼,体型与徐恕确实一模一样。

不过那日他去诏狱时,徐恕告诉他,他小时候为逃追兵,坠入了江中,寒冬腊月的,冻死了一只小脚趾,不得不砍掉,这种私密的事,除了梁家为他诊治的人外,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具尸体上的脚趾是完整的。

是卫鹤荣让人找来的替死鬼。

看来徐恕这会儿已经被带走了,相信很快就会被秘密送入卫府内院。

见陆清则盯着那具尸体,向志明的心不由提了起来。

难不成陆清则还能看出尸体有问题?

半晌,陆清则收回视线,声音清清淡淡:“陛下方才醒来过,听闻此事,念在徐圆也曾救过江右数万百姓,准他留个全尸。找个地方葬下吧。”

向志明长长地舒了口气:“下官遵命,陛下宅心仁厚。”

心里补了句,妇人之仁。

陆清则看出他心里那点小九九,置之一笑,低低咳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刑部。

大半夜的,具体的损失还没统计完毕,第二日向志明才递了奏本,检讨了一番刑部此次的失职。

陆清则看完奏本,望向身边明显心情更好了几分的卫鹤荣,微笑道:“损失事小,失职事大,我认为此次刑部尚书向志明当重罚,卫大人以为呢?”

陆清则的反应完全在常理之中。

向志明是卫鹤荣一党的,陆清则揪住这次机会,痛击猛打很正常,若他轻飘飘地放过了向志明,那才是有问题。

卫鹤荣打量完他的脸色,颔首:“决策权在陆太傅手里,自然由你定夺。”

傍晚的时候,乾清宫的小太监又来报喜:“陆大人,陛下醒了,说是想见见您,还有各位大人。”

一群阁臣顿时也骚动起来,神色各异。

陆清则搁下手里的笔,冲其他人露出笑意:“各位前些日子不是还很急着见陛下吗?现在能见着了,走吧。”

卫党几人:“……”

他们想见的是昏迷不醒或者两腿一蹬的小皇帝,不是这个。

陆清则在皇城之内,都是坐轿辇的,这独一份的特权,连卫鹤荣都没有,因着所有阁臣都被召见,其他人也头一次在皇城内坐上了轿辇。

许阁老阴阳怪气道:“还得是沾了陆大人的光啊。”

陆清则看他一眼,露出苦恼之色:“许阁老说笑了,我本不想坐的,是陛下顾惜我的身体,非要如此,我若是不坐,陛下还会生气。这样吧,不如一会儿许阁老给陛下提提意见,让陛下取消掉?”

这明恼暗秀的样子,许阁老气得胡子发抖:“……”

许阁老虽然还不知道凡尔赛是什么,但已经先尝过了一回滋味。

陆清则安然地坐了回去。

待众人到乾清宫,昏睡了几日的皇帝陛下孱弱得下不了床,躺在床上接见了几位大臣,隔着层纱帘,能听到陛下微哑虚弱的嗓音。

心里再期盼小皇帝嗝屁,也没人敢说出来,众人假惺惺地表示了下关切欣喜,宁倦则赞赏了一番几位大臣的忠心操劳,一派君臣和睦的景象。

陆清则忍着笑,猜宁倦这会儿心里肯定恶心得够呛。

在场最情深意切的是冯阁老,其他几人全在虚假营业,唯一一个不参与演戏的,只有卫鹤荣。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大伙儿互相忍着演完了一场,才慢慢开口,帮着收个尾:“陛下既然醒了,我等也能安心多了,万望陛下保重龙体,早日康复。”

宁倦掀起薄薄的眼皮,看向他:“多谢首辅关心,朕会的。”

该表演的君臣戏也表演完了,其余人先回文渊阁,陆清则被单独留了下来。

皇帝陛下最信任的老师嘛,众人也不意外,提脚就走了。

待人都散了,陆清则看宁倦还病歪歪地躺在床上不动,哭笑不得地掀开帘子,走了进去:“陛下,戏瘾还没过呢?”

宁倦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演得十分投入:“老师,我心口疼。”

陆清则无情地戳了两下他的心口:“疼就对了,大郎,该喝药了。”

那两下轻轻的,像是猫爪的戏弄,隔靴搔痒地挠两下,就倏地又溜开。

宁倦舔了舔发干的唇角,藏在袖中的手蜷了蜷,恨不得陆清则再多戳几下,沉沉地盯着陆清则去门口取药。

长顺正好端着放凉了些的药来了,见陆清则过来,就顺势递给了陆清则:“今日也劳烦陆大人了。”

陆清则刚想应下,顿了顿,发现不对。

宁倦醒着,人好好的,劳烦他什么。

他自个儿喝。

正要转身回到床边,陆清则神色忽然一凝,又低头仔细嗅了嗅,眉宇深深蹙起:“这药与前两日的闻起来有些不同,长顺,你可是全程盯着煎熬的?”

长顺恍然大悟:“哦哦,咱家忘说了,是不同,徐大夫吩咐了,等陛下准备开始‘拔毒’了,就改动一下方子,因毒性寒,所以这次加了些鹿角、参茸、杜仲等药一起煎的,陆大人放心,咱家全程看着,也试过药了。”

陆清则本来是放心了,但后面越听越感觉不对味。

鹿角、参茸什么的,不是壮……那什么的吗?

这一碗浓缩的精华下去了,宁倦今晚还睡得着吗?

但得谨遵医嘱吧。

陆清则端着这碗药,忽然感觉有点无所适从的烫手。

宁倦等了半晌,没等到陆清则回来,只好探了探头望过来,发现陆清则端着药,不知道在想什么:“老师怎么了?”

陆清则轻咳一声,决定不提此事,示意长顺下去,把药碗递给宁倦:“问了问长顺,方子稍微改动了一下,喝吧。”

宁倦眨了下眼:“老师不喂我了吗?我好虚弱。”

“你现在下了床,走得恐怕能比我跑得快。”陆清则不吃这套,“自己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