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第2/3页)

裴显起身,“臣在外头等殿下沐浴完毕,护送殿下下山。”

姜鸾立刻拒绝,“你不必送我。我这里有文镜。回去歇着吧。”

裴显平静却不容拒绝地坚持,“由臣护送殿下下山。等召见完了京城使者,护送归来的路途上,臣正好还有些话想单独请问殿下。”

姜鸾坐在小榻边,视线飘去旁边,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秋霜眼瞧着两人之前的相处不大对劲,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谨慎地帮了一句,“四百里急令传过来的,应该是大事。今夜殿下只怕不得空。裴中书不如明日再来?”

裴显到此时已经差不多想明白了。

本来还不敢相信,言语试探了几句,姜鸾的反应却证实了他的猜想。

她心虚,慌张,顾左右而言他,她的视线看天看地,却压根不敢看他。

他的眼角余光始终追随着她的动静,盯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越看越笃定自己的猜想。

如果说今天被召入帐子之前,他心里处处都是燎原毒火,他按捺着心底就要升腾而出的毒,硬生生把自己烧成赤地千里。

意外打开那卷随笔之后,仿佛囤积江海的甘霖从天而降,不止熄灭了他心底的漫天毒火,滋润了干涸赤地,他简直要陶陶然醉倒在甜美的甘霖里了。

他有的是耐心,不想把人逼到角落里。

他还需要给自己一点时间,在夜色里独自反刍,仔细地回味这份意外天降的甘美。

他并未再坚持下去,主动退了一步。

裴显起身留下一句,“那臣明日再来。有些话想单独请问殿下。”告辞离去。

姜鸾这顿沐浴洗了足足半个时辰。

坐在木桶里发呆,大脑始终是全然的一片空白,既想不到后面再见面时如何理智寻常地说话,又想不到以后该用什么语气和他说话,当然更不可能想出合理的解释那卷随笔。

哗啦一声,她索性整个人都沉入木桶水底,任凭清澈水光淹没了头颈。

她在水里睁开眼,对着光影变幻的头顶,满脑子都是:

“活不下去了,索性死了吧。就像前世那样,直接两眼一闭,就不用对他解释了。”

又是哗啦一声,她从木桶里站起身。

她这一世和前世大不同了,人世间那么多放不下的牵挂,不行,她得活得好好的。

不就是记录着心事的随笔卷轴被他从头到尾地通读了,隐藏在最深处的小心思被他当面撞破了。

多大的事。

再大能大的过四百里加急的政事吗。

只要她不往下想,她就能把今夜帐子里发生过的事当做不存在。

沐浴出来,她穿戴整齐,发尾擦干,梳洗装扮完毕,又是一副万事不愁的笃定模样,在文镜的护卫下坐进金辂车,连夜赶去山脚处大营。

大闻朝疆域辽阔,遇到了不得的大事,需要急速通报朝廷时,驿站采用二百里加急,四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三档脚程传递消息。

六百里加急是可以跑死马的程度了。

这次四百里加急从京城传递来的消息,果然是大事。

京城来使在山脚下急得半死,凌晨时分终于见了姜鸾,倒头便拜倒。

“突厥送来国书,边关局势或不稳!招魂仪式已经完成,还请皇太女殿下立刻下令,召返裴中书回京统领京畿防务,召返谢大将军的五万腾龙军原路回程!”

——

姜鸾凌晨时分亲自去了隔壁山脚下的腾龙军扎营地。

五万兵马早早地起身,整装待发,只等军令下来,立刻拔营回辽东。

天色泛起了鱼肚白,谢征的大帐却至今没动静。

麾下将军们过来了两次,体谅自家主帅的状况,并无人催促。

新婚燕尔,新娶的公主如此温柔美貌,简直是九天之上的仙子,招魂仪式又结束了。

谢大将军早上起迟了点,有什么打紧呢。

但大帐里的景象,却和那些荤素不忌的兵痞子将领们臆测的不大一样。

昏暗的油灯映照下,姜双鹭陷在噩梦中挣扎。

眼前风雪茫茫,风吹沙地,斗大的砂石在呼啸蛮风中满地滚动,是她极为陌生、从未去过的所在。

太行山下的野地,在她看来,已经够荒凉的了。

她梦中的这处贫瘠土地,却比太行山下的战场还要荒凉百倍。

仿佛有人紧紧地勒住她的脖子,她在噩梦中喘不过气,情不自禁地捂住自己的脖颈,困难地喘息着。

一滴泪珠从紧闭的眼角滚落。

谢征已经起了身,穿戴完毕,正要轻手轻脚地出帐,忽然察觉新婚爱妻在梦中喘息的不寻常,猛地一步跨过床边,“阿鹭?阿鹭!”

姜双鹭在梦里泪流了满脸。

“不……”她在梦里绝望地喃喃道,“不……”

她再度无力地捂住了自己的脖颈。

无休无止的噩梦里,她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面前晃动的一张张都是陌生而模糊的脸孔,她环顾四周,处处只觉得陌生可怖,她熟识的亲信,家人,宫殿,什么都不见了。

入眼的只有白茫茫的大雪。

还有脖颈间难以言喻的窒息痛楚。

“啊!”她尖叫着从窒息的噩梦里清醒过来,冷汗浸透了背后单衣,她颤抖着抱住身前魁梧宽厚的肩膀,面庞带着惊惶的泪,埋进结实的肩头,“思行,思行。”

谢征紧紧地抱住她,“别怕,阿鹭,别怕。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他低声安抚许久,姜双鹭的颤抖才渐渐消失了。

谢征谨慎地开口询问,“阿鹭,刚才你梦到什么了?”

“雪。”姜双鹭喃喃地道,“好大的雪。”

“雪?”谢征皱眉,“什么样的大雪,在何处?”

姜双鹭从濒死的惊慌和恐惧里恢复过来,剧烈的心跳渐渐平复,擦拭掉了泪痕。

她趴在谢征的怀里,试着回忆刚才的噩梦,描述给他听。想了半日,却惊讶地发现,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姜鸾的马车就在这时行驶进了腾龙军的驻军地。

‘你们大将军呢?’她开门见山地说,“京城四百里加急快报,回不去辽东了。准备返程回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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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山八百里距离,去时走了半个月。

回来时车马加快疾行,只用了七日就回程。

姜鸾起先还坐马车,被崎岖山道颠簸得不行,一天吐了两遍,索性出来骑马。

她坚持要在盘山道上骑马,惊坏了东宫禁卫,文镜苦劝不动她,求到了裴显面前,想求自家主帅劝阻姜鸾。

裴显没有劝姜鸾,反而劝了文镜。

“身为东宫皇太女,以后遇到急事的时候不会少。如今虽然急着赶路,周围并无强敌窥伺,路上练练骑术没什么大问题。叫她慢些骑行,在旁边仔细看顾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