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红(第2/4页)

往塔底望去,城市雄伟,月球城塞在远处延展,百万灯火绚烂夺目。谁能想到那片光亮底下藏了另一个污秽贫困、被上界压得喘不过气的下界?

“小心别丢了脑袋。”维克翠在我耳边低语,手指往我发中抓几下,然后离去,找她的地球朋友寒暄。

我走向奥古斯都家族的席位。靠小型重力推进器飘浮的大烛台悬在半空,会场里五光十色,许多人的衣物软如水波,在线条完美的胴体上柔柔地飘逸着。粉种四处游移,端来醇酒佳肴,服侍宾客。

几百条长桌绕着中央结冻的湖面列放,粉种脚上穿的是冰刀。冰层底下还有物体在移动,并非精灵种或低等色族喜欢的情色玩具,而是生着长尾、鳞亮如星的神话生物。米琪应该会希望自己的创作可以参与这场盛宴,不过换个角度想,他的梦想也算成真了。

桌子上没有名牌或编号,我们之所以知道自己的座位在这里,是因为这张桌子中间坐着一头非常美丽但动也不动的巨狮。每个家族的桌上都有对应的象征,例如狮鹫、猎鹰、冰雕的拳头,或铁铸的大剑。塔克特斯从粉种的盘子偷了开胃菜,放在狮子双掌上。他从喉咙里发出示好的呼噜声:“吃啊,畜生!快吃!”

普林尼走过来,头发在背后绑成一条细致繁复的辫子,衣着很难得地与他的尖鼻子一样利落,仿佛想要在场的圣痕者都对他线条锐利的五官与穿衣风格过目不忘。“待会儿我会为你介绍一些人,他们都有兴趣标下契约。所以,我招手时你记得要过来。”普林尼戏剧化地四处张望,做出寻找目标的模样,“你好好注意礼节,别闹事。”

“好的,”我顺势掏出飞马项链,“不会给我的家族丢脸的。”

“是是是,”他看也不看,“好个高贵的家族。”

我环顾现场。这里已聚集好几百人,而且还在增加。我该等多久?让我想不顾一切引爆炸药的怒火越来越旺,难以克制。我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些人害死我的妻儿。然而,无论我怎样提醒自己金种身上的罪孽,都无法忽视心里的另一个声音——这场革命或许会在我引爆后坠落谷底,一蹶不振。

这根本不是伊欧的梦想。满足在世者的复仇欲望,却辜负那些牺牲性命的人。一切都无法逆转。但计划已经安排好了。

我心中会有这么多怀疑,是因为太懦弱吗?

想得太多无法当个好士兵。我必须为阿瑞斯而战。这身躯是他给的,此刻的我应该继续信任着他。我扯下飞马坠子,将炸弹黏在奥古斯都家桌底靠近角落的位置。

“和我干一杯吧。”有人对我说话。我转头竟看见安东尼娅。训练末期,她被胡狼钉在十字架上,是塞弗罗为她松绑。院训结束后,我与她没再碰过面。我本能地退了一步,脑中浮现她为了引我现身,不惜割断莉娅喉咙的画面。

“我记得你在金星攻读政治。”

“毕业了。”她回答,“你那场洗礼还挺华丽,我和朋友看了好几次。尿臊味应该挺难洗干净的吧。”安东尼娅冷笑。

上天真是残酷,将这样一个女子塑造得曼妙动人,嘴唇丰腴,双腿几乎与我的一样长。她的皮肤滑嫩,仿佛奶油,头发与童话里的公主一样,犹如纯金凝成的丝线。只可惜这容貌只能勉强隐藏骨子里那头怪物。“这段时间你应该很想我,”安东尼娅递来一杯酒,“久别重逢,喝一杯吧。”

我的妻子死了,金种里面像莉娅或帕克斯这样的好人也化为灰烬,被送往太阳,但这女人却还留在世上作恶。宇宙之中的道理实在教人猜不透。

“安东尼娅,以前费彻纳跟我说过一句话,用在这时候真是再合适不过。”我客气地与她碰杯。

“噢,费彻纳啊……”她叹口气,胸脯简直要从过紧的上衣里弹出来,“那头青铜种的老鼠在这儿也挺出名的。他跟你讲了什么?”

“若是男人,绝不会想念淋病。”我当着安东尼娅的面将酒洒在地上,往旁边走开。她拉住我的手臂,近到我能感觉到她气息里的温度。“他们来了,”安东尼娅说,“贝娄那家族来逮你了,还不快逃命?”她瞥了我手上的锐蛇一眼,“还是说,你自以为可以和卡西乌斯在决斗场上分胜负?”她松开手,“祝你好运,戴罗,我会想念你这舞会上的小猴子。至少我比野马真诚。”

我没搭理她的胡言乱语,只希望酒会宾客赶快增加。现场有许多军事执行官、财务官、审判官、统帅、议员,豪门家族的领袖也随处可见,还有一些富商,加上两名奥林匹克骑士。上千个人过来与奥古斯都寒暄问候,老一辈的还提起天王星与其一号卫星遭到流寇攻击,也有人聊起新的狂怒骑士已获授甲,海卫一上发现阿瑞斯之子据点,或是地球荒废的陆块上又有瘟疫肆虐,诸如此类荒唐流言。都不是什么正经事。

不少人将火星首席执政官拉到旁边(是以为附近几百双眼睛都看不见吗?),那些口蜜腹剑的小人一下说风向转了,一下说起了大浪,听在明白人耳里,其实都直指同一件事:奥古斯都失去最高统治者的宠信,正如我被他当成石头,一脚踢开。

他们的对话与我如此遥远,仿佛在天上航行的战舰。我的心思飘向最高统治者。她就在舞池彼端的高台上,与主宰几十亿人性命的诸多家族领袖谈笑,看起来那么靠近,那么有人性,那么脆弱。

她身旁有三名女子,被人称作三御史,也就是神话中的“复仇三女神”。她们是最高统治者最信赖的三姐妹。奥克塔维亚的容貌与其说美丽,不如说“英姿焕发”。她表情平静稳重,像座山脉,沉默就是她的力量。我注意到奥克塔维亚鲜少发言,只是专注于聆听,一如高山总会吸纳山顶与山谷间或疾或徐的各种风声。

旁边一棵树下有名男子,他的身躯与树干相较也毫不逊色,酒杯在他手中显得迷你且精巧。他的衣服上别着翼剑徽章,象征拥有舰队的军事执行官。见我走近,男人脸上挤出微笑。

“戴罗·欧·安德洛墨德斯。”卡努斯低吼。

我朝经过的粉种弹弹手指,从冰碟上取了两个酒杯,递了一杯给卡努斯:“在你动手杀我之前,应当好好喝一杯。”

“说得好。”他先喝光自己原来拿的那杯,再从我手上接过酒,眼神流转,“你不是会在酒里下毒的那种人吧?”

“我没有那么细的心思。”

“和我一样。不像身边那一整窝毒蛇……”他笑起来会让人想到鳄鱼。卡努斯暗金色的瞳孔紧盯着场内众人,一口气喝光酒:“这酒会的风格还真颓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