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地狱掘进者(第2/2页)

专注。

我被机甲包覆,就着腹部趴着,被送入弹射管。大多数人在此时会因与朋友分别、离开舒适的生活而吓到尿裤子。管内没有重力和气压调整。我真是痛恨无重力。

这时不能抬头,否则弹出时会折断颈骨。我的呼吸杂乱、心脏不断撞击着胸骨。然而,我将恐惧全数吞下,露出冷笑。研究院的模拟战时,他们说这是自杀。他们可能并没说错。

但我生来就是为了冲入炼狱。

我包在机甲里——这装束的金属、武器和引擎比大多数战舰都贵——看起来像只人形甲虫。我的右手装有脉冲炮,启动时将会看见满天血花。

我想起伊欧在我家门口放的血花,想起我以为自己赢得桂冠时,也从墙上摘过一朵血花。身处这冷酷的世界,过去变得好遥远。花瓣不再柔软如绸,放眼望去只有冰凉金属。

“遭到夹击,敌方部队即将登船,”野马的声音通过通讯系统传来,“立刻准备弹射。”一颗飞弹差点儿击中运输机,机体吱嘎惨叫,船体的防护罩恐怕已经破了。只剩一层船壳,勉强让船体不散开。

“瞄准一点儿。”我说。

“没问题,戴罗……”她的沉默道尽一切。

“抱歉。”我说。

“祝你好运。”

“这一点儿也不好玩!”塞弗罗埋怨。

运输机的水压系统发出咝咝声,齿轮将我往前推,然后上膛。电磁炮的磁力流在我头顶上几寸,发出令人心惊的嗡嗡响,仿佛想骗我抬头张望。

据说有很多金种都无法承受机甲弹射,就算是圣痕者也会在弹射管中恐慌尖叫。这我相信。换作是精灵种,现在大概早已休克。其实有的人连宇宙飞船都不敢搭,对船舱有幽闭恐惧症,看到外层空间又产生广场恐惧症。一群胆小鬼。我出生的家乡比这艘船的货舱还小。为了生存,我必须操作钻爪机,弹射管算什么?我们的防热服都是用破烂的东西拼凑出来,而且我在里面不管怎么流汗流尿,都不能脱下。

话虽如此,我还是怕。

“儿子,你要学会注意坑蛇的动作。”有一次,父亲抓着我手腕跟我玩了个游戏,“等坑蛇的头越抬越高,直到最高的那个瞬间,你才可以动手。在这之前绝对不要乱动、不要出镰刀。假如你太早有动作,就会被坑蛇咬死。等它扑过来才可以动刀。把你怕死的念头全集中在那一瞬间,等你害怕到最极点再行动……”他弹了一下手指。

机器运转声灌满耳中,咔咔锵锵。船身持续发出吱吱嗡嗡声。开始倒数了。

“矮子精,准备好了吗?”我问塞弗罗。

“Cacatne ursus in silvis?”

熊会在森林里大便吗?运输机旋转震动,警笛声越来越密集。

“现在说起拉丁文啦?”

“Audentes fortuna juvat.”他咯咯笑。

“命运眷顾胆大之人?你知道吗,这么说的人都容易早死。”

“是吗,听你在放——”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齿轮将我推入弹射管的磁力流,我被轰了出去。尽管穿着机甲,强大的重力仍仿佛黑曜种信仰的雷神那样,反手拍来。我眼前一片黑、内脏像是要从喉咙喷出。肺部收缩,血液不再流过血管。我不断冲往前,视野渐渐明亮。我看见的不是弹射管壁,也不是运输机。黑暗之中,伊欧的脸庞浮现。我昏过去了。人类肉体很难负荷这一切。速度太快了。

黑暗。

然后,黑暗中开出几个洞。

星光。

我完全感受不到时间流逝。上一秒我还在船上,下一秒已用十五倍音速穿梭外层空间。

许多人会在此时失禁。不是因为恐惧,是生理和物理反应。人类肉体有其极限。米琪的雕塑让我能比常人承受多一些。我希望塞弗罗也能撑住。

我无声无息穿过宇宙。我只能相信塞弗罗一定会紧跟在后,因为传感器追不上用这种速度移动的物体。我飞向权杖舰队里最大的一艘船——理论上,我们原该对它避之唯恐不及。但才花六秒,我已靠近战舰。军舰紧急发射飞弹,可见炮手已经发现我们,察觉我们的盘算。可是我们没开推进器,所以飞弹无法锁定。防空战的烟幕弹也因距离过短而无法引爆,还没燃尽的弹筒从我们身旁掠过,差点儿撞上我。我们的驾驶员还瞄得真准。

电磁炮也没击中,而是呈拋物线从身旁擦过。通讯机传出塞弗罗的狼嗥,军舰防护罩来不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展开,带着虹彩的浅蓝光晕随脉冲防护系统启动,缓缓流过船壳。太迟了,你们这些混蛋。

你们该死的太迟了!

我无法思考,心底正在尖叫。我的笑意如野火流窜。我想笑,是因为在我这种的狂人式的攻击面前,这些训练有素的将领的一切逻辑和应对都毫无用武之地。

敌人的舰桥是封闭的。我瞄了一眼,有群金种在里头互相咆哮,争相冲向逃生衣或逃生舱。当初在学院里,马尔斯分院的伏兵穿过泥地、冲向野马和帕克斯时,她脸上也是这种神情。我们的怒气是与众不同的,月球人无法理解。

蓝种赶紧散开,黑曜种拿出武器,两名金种套上呼吸面罩,甩出锐蛇备战。我在冲撞舰桥的前一刻发射脉冲机关炮,厚重玻璃被打出咚咚声。几轮轰炸后,我蜷缩成球,全速撞击玻璃,在撞击地面前启动推进器,进行缓冲。

接着,我发出疯狂的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