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污 印(第3/3页)

“该来的还是会来。”我说。

门板随时会被破坏,火花跳入,表示钻头已经凿穿钢板,熔解的金属液滴在地板上,烫出泡泡。蓝种吓得疯狂颤抖。塞弗罗与我戴好头盔,摆开架势,准备再次展开厮杀。呕吐物的臭味又渗进鼻腔了。我叫蓝种躲到通讯室,那里比较安全。

身边有个讯号灯忽然亮起,我本能地响应。雷鸣般的嗓音传来,震进我骨子里。看不到影像。

“听得见吗?”

“听得见。”我瞥向塞弗罗,暗忖说话者应该是用了扩音器,否则不会像在打雷似的。塞弗罗耸耸肩。他也猜不透:“你是?”

“你是神吗?”

神?在片刻的诡异沉默中,我赫然惊觉:对方没用扩音器。我刚才就该意识到拥有这种冰冷沙哑的腔调的是什么人物。我记起自己对于对方文化的了解,斟酌响应说:“我是太阳之子,戴罗·欧·安德洛墨德斯。”

“你不是军事执行官,却夺下这条船。是怎么办到的?”

“直接飞进舰桥。”

“独自一人?从深渊?”

“我有伙伴。”

“我过去见你和你的伙伴,神子。”

蓝种面面相觑,开始恐慌,不断嘀咕着什么。污印。巨大的恐惧压在我肩头。塞弗罗与我四下张望,仿佛担心怪物就躲在某个角落。剩下的钢板越来越少,不断一片片往内剥落,像发着红光的烂水果。

蓝种惊呼,我们望向全息立体影像监视器,看见舰桥外的通道上出现不可思议的景象。它——不对,是“他”——从后方扑向正准备攻进舰桥的队伍。虽然只有一名黑曜种,但比他我见过的任何人类更高、更大、更强壮。不只体形,他的动作也快得可怕,简直是以肌肉和护甲组合而成的妖魔,从黑暗中冲出,到处肆虐。他的动作不像在跑,而是悠然流动。看起来极为不正常。他是人形的武器、人形的巨剑。狗见了会躲远,猫看了会警戒大叫。这般怪物,原本只该存在于地狱。

污印撞进那二十人之中,两把发着白光的离子刀自手掌护甲伸出,长达三尺。殿后的灰种被他肩膀一撞,贴着墙壁,骨头都散了。接着,他开始展开真正的杀戮,场面血腥到连我都忍不住别过脸。

架好的钻头是自动运转,还没停下来。钢板中央已经出现一个大洞,透过那个洞,可以看见各种凄惨的死状,鲜血不停喷洒在发红的门上。

杀戮结束,污印的身上多出十几个伤口。现在只剩一个金种,她持锐蛇戳向前。污印的黑色胸甲被开了个洞,但他身子一扭,将锐蛇卡死在身上。女金种将锐蛇化为鞭子,却被污印趁机抓住。

他另一手直探金种头盔,金色护甲在通道灯光照耀下闪闪发亮。女金种扭动身体想逃,却像被狮子咬住的土狼,污印轻轻一扭就结束了她的性命。他将女金种轻轻放在地上。在残忍杀敌后,却变得温柔。塞弗罗忍不住后退一步。

“上苍垂怜……”

门的另一侧只剩污印,门板接近全毁。门上的洞大到能让身体通过,污印收起头盔,露出光头和苍白的脸孔。他有双漆黑的眼睛,两颊饱受风吹日晒,长了一层仿佛犀牛皮的茧。光头上留了一绺长达一尺的白发,垂在背后。

我们目光交汇。他开口——

“神子安德洛墨德斯,我叫拉格纳,是母亲艾莉娅·雪雀所生的第一名污印;我有个兄弟,名为‘静者赛菲’。我们出生于女武神山锥,在龙脊以北、堕城以南,有许多翼魔盘旋。我曾毁灭水岸都市塔诺斯,现在前来,将污印献给你。”

他摊开染红的巨大双掌,穿过门板上的洞。离子刀缩回去,锐蛇还卡在他的肋骨上。

我真的要尿在机甲里了。

“噢,我都要瞎了。”塞弗罗低声说,“戴罗,快点儿,不然他就要改变心意了。”

我解开头盔上前。我的确想要这人当部下。

“幸会,拉格纳。你没有徽章,也就是说你没有主人?”

“我最早归灰烬之王所有,后被馈赠给裘利家族。不过,如今你拿下这艘船,就等于将我纳为己有。”

裘利家族?这名污印大概是背叛奥古斯都获得的奖赏之一吧。

我不禁提高警觉。这个污印是不是利用了体制的漏洞,替自己杀死主人的部下找到了某种借口?

但我从他语气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讽刺意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双黑色瞳孔认得我吗?污印从小到大都只能使用军备,无法接触其他科技用品。这么说来,拉格纳应该不可能看过我。可是,他还是伸出手等我承认他。

“你为什么这么做?”我问,“是因为讨厌裘利家吗?”

“裘利家族将我们当成商品。”他说。我这才想起将黑曜种带进深渊、供人买卖的确实就是维克翠家。黑曜种畏惧裘利家族的长矛贯日族徽。

拉格纳不懂得掩饰怨恨,他的恨意冰冷,犹如他出生的寒地。

“神子,你是否愿意接受我的污印?”他身子微微前倾,口吻中带着一丝恳求,因为那古怪的担忧而扭曲了嘴角。

黑曜种会变成今天这样,全是在“黑色叛乱”后发生的事。那是唯一一次真正动摇了金种统治地位的事件。因此,联合会剥夺黑曜种原本的历史与科技,完全终结了那一整个世代,然后再将新生的黑曜种放逐到各行星的极地,灌输古地球上北欧神话为蓝本的新宗教,奉金种为神明。数百年后,我面前这个肉体能力明明在人类顶点的黑曜种,仍敬我为神。

“我收下你的污印,拉格纳·佛勒洛。”我战战兢兢,伸臂穿过门洞,与对方握手。因为我穿着机甲,所以手和他的手一样大。我用从他手掌染上的血,在自己额上画了一道血痕,“同时,我承接你的负荷与重担。”

“感谢你,太阳之子。我万分感激,并以我母亲与她的母亲之名,竭尽所能,效忠服侍。”

“我的朋友会驾驶运输机从三号机棚进来。拉格纳,去救他们,算我欠你一分恩情。”

他咧嘴而笑,露出泛黄的牙齿。主通道上回荡低沉的战嚎,仿佛海上的暴风雨。我觉得高兴,同时也感到恐惧,更多出不少疑问。我刚才到底接下了什么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