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歃血为盟

洛恩的侦察兵拦截到货船,上面载着给普林尼的食物。他的舰队停在希尔达太空站周边,位于火星与木星中间的小行星带边缘,是贸易、通讯的枢纽,外观呈星形。十五小时的航程中,我与洛克、维克翠、塞弗罗和号叫者、忒勒玛纳斯父子、洛恩、野马以及拉格纳,一同躲在一箱箱真空包装的原纤维形态食物里。起初拉格纳坐上箱子,居然把箱子压坏了,食物散落一地,他只好离开这个潮湿货舱,躲到零摄氏度以下的冷冻舱。

塞弗罗开了五六包东西试吃,也拿给忒勒玛纳斯父子和号叫者成员。洛克与维克翠缩在角落聊天,野马靠着戴克索,和他们父子说起帕克斯的事,一直不与我目光交汇。

登船前我本想道歉,但她立刻打断:“没什么好抱歉,我们都是成年人,别像小孩一样闹别扭。先处理正事。”

我反复回想,不禁对这番话的感受越来越冷。洛恩用靴子抵我一下:“孩子,别这么明显,你根本一直在盯着人家。”

“状况有点儿复杂。”

“爱情和战争就像硬币的两面。不过我倒是年纪大到两件事情都不适合了。”

“也许上上战场,你的老骨头反而会多点活力。”

“呵,上个月我才试过另外那种‘战场’,”他凑近,“也是不如以往。”

“你还真老实啊,洛恩。”我忍不住笑出来。

他闷哼一声,身子在箱上扭动,调整姿势,背上忽然啪嚓一声,他微微呻吟:“兜了一大圈,就是为了替可怜的老洛恩增加点运动量,”他还在生闷气,不意外,“那我也该回报一下。记住,行动关键在于你有多圆滑。你想拉拢的是军事执行官、使节以及藩主,这些人都不傻,也最讨厌傻子。普林尼给他们的条件一定很合理,也能结合双方利益,你必须用同样的手段去对付。”

“普林尼跟只水蛭没两样,”我说,“你有多诚实,他就有多虚伪。”

“正因如此,他才难缠。骗子最明白什么承诺能打动人。”洛恩转着手上的狮鹫戒指,无疑正思念着伊卡洛斯和留在舰队的儿女。他将木卫二上各色族总计三百万人,加上狮鹫,全都带上舰队。“我不能抛下他们,”离开那个海洋世界时,我注意到舰队规模庞大,他向我解释,“一旦没人防守,奥克塔维亚一定会派人摧毁木卫二所有的都市和聚落。”因此,结论就是所有人放弃漂浮于海上的家园,全部加入星际旅行。过一阵子,他会将平民分散出去,躲到行星间广阔的黑暗地带,由他三位儿媳负责指挥领导。

“加上普林尼背后有最高统治者的势力支撑,”洛恩继续说,“想要策反并不容易。说到最高统治者……我注意到她有样东西到了你这儿。”

“和平号?”

“小一点儿的——但也不是真的那么小。我说的是那个污印。”

“拉格纳?”

“原来那东西也有名字。”洛恩说。

“他是人,当然有名字,”我回答,“他本来是裘利家族背叛奥古斯都获得的奖赏。”

“以前我在月球城塞竞技场看过那东西打斗,与木卫二深海里的生物一样恐怖。”

“虽是黑曜种,也是人类。”

“生理上或许如此,但他诞生的目的只有一个,你最好别忘记这一点。”

“你对自己家里仆人很好,我还以为也会对我的部下好。”

“我对人都很好。粉种、棕种、红种都是人。你的拉格纳只是武器。”

“他选择追随我。如果他只是工具,就不会有自由意志。”

“你要这么想也行,但记住,所有选择都有必须承担的后果。”洛恩耸耸肩,低声嘀咕。

“想说什么可以直说。”

“你会开始认为规则有例外,那就代表可以创造新规则。这想法会害惨你。你相信坏人会变好,只因为他说他会,或者在你看到的时候他真的变好了,但那是假的。人不会真正改变,否则我就不必杀死那个瓦里家的小伙子。你最好从现在就认清这一点,免得之后被人从背后捅一刀,才记住这件事。色族有它的意义,名声也有其意义。”

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洛恩显得瘦小、衰老。这与他的皱纹无关,是他话中隐含的情绪。洛恩已经算是上个世代的金种,属于我想毁灭的那个世代。他无法改变成见,也没见过我所见过的一切。他不像我出生在地底,没有伊欧那样的人推一把,没有舞者那样的人指引方向,更没有野马可以带来希望。洛恩在联合会建构的文明中成长,那个社会里的感情与信任,仿佛沙漠中的小草那样罕见。他其实一直期盼拥有两者,所以愿意播种,耐心守候嫩苗长成大树,却没想到被邻居砍倒。可是这次不同。要是一切顺利的话,我会为他夺回孙子的。

“洛恩,你曾是我的老师,我也获益良多。不过,现在或许轮到我来教你一些东西——人是可以改变的。为了改变,有些人必须摔倒,有些人必须鼓起勇气往前跳。”我拍拍他膝盖,站起来,“在你离开这世界之前,应该会发现自己不该杀死塔克特斯,因为那等于让他根本没有机会相信自己是好人。”

我走进冷冻货柜,看见拉格纳躺在地上。尽管环境是一片恶寒,他仍一样自在,甚至脱下上衣。他的身体除了壮硕得吓人的肌肉,还有密密麻麻刺满刺青,每个符文都有各自的意义,例如背上的符号,代表“保护”,双手上的是“恶意”,咽喉的是“母亲”,脚掌的是“父亲”,耳朵上的代表“姐妹”,最后是脸上象征污印的神秘骷髅图案。

“拉格纳,”我叫唤他后坐下,“你不太喜欢有人陪?”

他摇摇头,白色马尾垂在地上,蜷成一圈,双眼像两团焦油般打量我。拉格纳的眼睑上以刺青画出另一双形状类似龙或蛇的眼睛,因此就算他眨眼,也能通过兽灵继续观察周围。

我坐着凝视他,暗忖自己究竟该怎样表述我的想法。各色族中,最特殊、最与世隔绝的就是黑曜种。

“你将污印献给我,然后依附着我。对你而言代表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会服从。”

“毫无条件吗?”他没答腔,“即使我要你杀死自己的姐妹或兄弟?”

“你要我这么做吗?”

“只是假设。”我没想到他不懂什么叫假设,只好先对他解释。

“为什么要猜?”他问,“你想,你决定。而我去做,或者不做。不必猜。”但他下一句话的语气很小心,“多想的人将死千次,服从的人只死一次。”

“你想要什么?”我问,拉格纳没有反应,“污印,我在问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