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为何歌唱(第2/3页)

“看椅子不顺眼不想坐下吗?”母亲有点儿尖锐地问。她发现我注意到她的手。

“不是啦,我是怕……”我直接举起椅子。这椅子大小给金种小孩坐还可以,但一个身高超过七英尺、体重超过三个成年红种的圣痕者坐上去,那就危险了。母亲又露出以前那种莫测高深的微笑。小时我看见,总怀疑她偷偷做了什么可怕的事,但这回她只是优雅地盘腿坐在地板上,我也依样坐下,觉得自己在这屋子里变得臃肿笨拙。母亲将冒着烟的茶杯搁在我俩中间。

“你看到我进来好像不特别吃惊。”我说。

“你现在讲起话的感觉真是挺好笑的。”她安静了半天,我以为她没打算解释,“纳罗说过你还活着,只是没提起你居然镀了一身金。”母亲啜饮一口茶,“我想你应该有不少想问的吧。”

我笑了:“你想问的应该更多。”

“是,不过我了解自己儿子的个性,”她瞥了一下我手上的纹章,“我很有耐性,你先问吧。”

“纳罗他……是不是……”

“死了?嗯,死了。”

我叹了口气:“多久?”

“两年前,”母亲笑着,“和洛兰一起跌进矿井,没找到尸体。”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你叔叔跟家里其他人很不一样。”她又喝了一口茶,我还觉得烫呢。“在我看来,他的命应该跟蟑螂一样硬,所以得等我在往生谷看见他才会相信他真的死了。他多的是鬼主意。”母亲像多数红种一样,讲话本来就不快,而且中风过后有点儿大舌头,虽然不严重,但也没有复原。“我猜他带着洛兰逃出去了。”从她的态度,我不免猜想母亲其实知道矿坑外头还有辽阔的宇宙。也许她并不知道全貌,但已经心里有数。我的叔叔和堂哥或许真的没死,很可能还加入了阿瑞斯之子。

“基尔兰呢?还有莉亚娜和迪欧?”

“你姐姐再婚了,搬去伽马部落和丈夫住。”

“伽马?”我忍不住低吼,“你居然让她——”母亲嘴角一抿,我就不敢再多讲了。就算套上金种的外皮,也轮不到我过问她怎么和女儿相处。

“已经生了两个女儿,长得没那么像她或我见过的伽马部族,反而很像你。基尔兰过得也不算太差,”她微笑,“你应该会以这个哥哥为荣。他不像以前那样爱哭爱抱怨、睡觉老是讲梦话,现在挺顾家的,纳罗失踪后,他就当上领班。可惜你嫂子蔻拉难产死了,几个月前他再娶了。”

可怜的哥哥。

“迪欧呢?还有伊欧的父母?”

“她父亲过世了。其实你意图自杀后不久,他也自杀了。”

我低下头:“这么多条命。”

母亲拍拍我膝盖:“这就是人生啊。”

“还是不公平。”

“你和伊欧走了,大家都不好受。不过迪欧熬过来了,她就在楼上。”

“楼上?意思是说……她嫁给基尔兰啦?”

“是呀,也怀孕了哦。我希望是女孩,但按照经验,大概又是个要一辈子躲坑蛇、到处烫伤的男孩吧,假如还有机会的话。”

“什么意思?”

“这边状况变了,不大好,矿开不出来。有些人怀疑这个矿脉已经挖空,大家开始担心没有东西可以挖,该怎么办?只能期待生态改造在我们把地底挖光前先完成。”

“不会有事的。我保证,我会保护好这个矿坑,别担心。”

“怎么保护?”

“我有办法。”

“那换我问你吧,”母亲隔着茶杯看过来,“孩子,你这几年去了哪儿呢?”

“我……我还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就从伊欧死掉以后吧。”

我身子一震。母亲跟以前一样直率,所以基尔兰小时候常被弄哭。不过也因为这份直率,水泡才能化为茧皮。我欠母亲这一个答案。我从伊欧死后开始交代,最后停在我对首席执政官做出承诺的时候。

我说完时,茶也喝光了。“真是个精彩的故事。”她说。

“故事?这是真的。”

“其他人不会相信的。”

“你总会相信吧?”

“我是你妈妈啊,”她拉起我的手,弯曲的指头从我手背上的色族纹章摸到前臂,碰触着军服上的金属徽章,发出窃笑,忽然淡淡地说,“以前我就不喜欢伊欧。”

我猛转过头。

“不太适合你。心机太多,又会隐瞒……”

“小孩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说,“伊欧告诉迪欧的,我也听说了。”

她靠过来,抓起我的手,吻了一下我的指节。母亲并不懂得安慰人,即便此刻也表现得有些生硬,但我不介意。就跟父亲一样,我也爱她。母亲的一言一行完全发自内心,毫无虚假欺瞒,她说爱我,我就知道她是全心全意爱着我。

“当然你也知道,伊欧心肠并不坏,”她退后了些才能望进我眼中,“她是真心爱你,对我而言这其实就够了。但我担心她会推你去打仗,她的性子太好斗了些。”

这跟我记忆中的伊欧不大一样,可是我想母亲说得也没错,至少我没办法说她错。每双眼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样。

“不过,妈,伊欧没说错。就是关于金种的事。”

“我是你妈妈,我不在意什么对不对,我只在乎你。”

“还是得有个人推动改革,”我说,“得有人打破枷锁。”

“所以那个人必须是你?”

她为什么质疑我?“对,是我。不是我太天真,我真的可以带大家离开这里,不再受到奴役。”

“离开这儿?那要去哪里?地表吗?”母亲说得很顺,仿佛并非几分钟前才知道火星真实的模样,说不定真的不是。“去地表以后我们能做什么?大家只知道这座矿坑,我们会的也就只有开矿和养丝。如果按照你说的,一颗火星就有好几百万的红种,地表上有足够空间给这么多人住吗?有那么多工作可以做吗?所以说,就算大家知道了,其实多数人也不愿意上去,还是继续当矿工,子子孙孙都一样,差别就只是少了些贵族而已。这些事情,你考虑过吗?”

“当然。”

“有答案吗?”

“没有。”

“男人啊,”她揉揉右边太阳穴,“你爸也一样,看都不看就往外跳。”可是她的表情让我知道她真正的心情。“地狱掘进者总以为是自己撑起整个部落,错啦,其实都是靠女人。”她指指周围,“你看到的每样东西都是女人做出来的。你总该知道怎样改造这个世界吧?有想法了吗?”

“不,其实没有,”我回答,“我还没有答案。”答案在野马那儿,或者伊欧那儿,甚至就在母亲这里,“没有人能回答所有的问题,你问我的事需要成千上万颗聪明脑袋一起想办法,但这就是重点所在,也是我要做的事情。我擅长的就是帮那些聪明人摆脱束缚。所以我才会在这儿,这是我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