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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墨西斯仰首向天,嘴巴大张,随即高高跳起,像狗叼飞盘那样一口咬住斯卡戎。那只小怪兽使劲儿挣扎,绝望地晃动着四肢和脑袋。虽然听不见,不过我能猜到它正在凄厉惨叫。眼看涅墨西斯的牙齿一点点收紧,我甚至有些怀疑它会不会突然间爆裂开来,不过下一刻,涅墨西斯就像真正的狗那样,左右甩起头来。

每一下晃动,都有海水从它们身上溅落。在这过程中,斯卡戎陷入彻底的恐慌,它朝外死命伸展着躯体。随着涅墨西斯动作的不断重复,我注意到甩落的海水颜色也发生了变化:先是淡黄,然后深棕。我终于明白过来:那已经不全是海水了。

那是血。

斯卡戎的血。

和涅墨西斯鲜红的血液不一样,那小畜生的血是褐色的,和它粗野的造型倒挺般配。“哇奥。”见涅墨西斯使劲儿一仰头,把小号的怪兽旋转着抛出去,伍德斯托克连忙拉开距离,以免被横飞的血液溅上。

我看着斯卡戎落进焦黑的废墟,不停翻滚。当它终于摇晃着站起身后,我觉得它会做出和地球上所有其他动物一样的选择:玩了命地逃跑。是啊,它的确跑起来了,只是方向不太对。只见它目露凶光,在废墟中绕过一道大弯,期间不断加速,最后笔直冲向比它大四倍的怪兽,在海岸边猛地发力,跳向涅墨西斯。

涅墨西斯对此无动于衷,她就那么站在那里,冷冷地望着斯卡戎。

很快,两头怪兽撞在一起。但对斯卡戎来说,就像碰上铜墙铁壁。要不是它一口咬住涅墨西斯的前胸——还差点就撕破了覆膜——肯定会四仰八叉落回水中。这家伙胆大包天,凶狠异常,就是没脑子。它让我想起中学二年级时候的一个混蛋——里奇·德纳里。那家伙壮实得像头小牛,动作敏捷,嘴巴也臭,然而真正让他在校园里称王称霸的却是他的胆量。他打起架来不要命,甚至敢找比自己高大两倍的学长的麻烦,后来,他想欺负转校生拉里·斯蒂贝克,却终于受了教训。别看拉里生来好脾气,但三个里奇加起来体格也未必比他大,在顶住里奇一顿乱揍之后,他还手了……哥们,就一下。一击勾拳。没别的。

只要一下。上啊……

涅墨西斯终于出手了。确切来说是甩了对方一耳光。只见她提起巨大的前爪,一巴掌把斯卡戎打飞出去。斯卡戎在半空中使劲儿扭着四肢,想正过身,不过它的努力是徒劳的,最后倒栽进十五米深的水中。

落水之后,斯卡戎调整了姿势。它冲向陆地,仅仅扑腾两下便跃到岸上。涅墨西斯则朝前迈出一步,挥爪而下。她融合在一起的食指和中指不但非常长——无名指要短上一截,小指则早已退化成了一截小骨突——指节前端的骨刺也异常硕大。

且锋利。

涅墨西斯的尖爪穿过斯卡戎的后腿,把它钉在地上。然而那小怪兽像发疯一样,不惜撕裂肌肉也要拼命往前爬,只见棕色的血液往外喷涌,洒在焦黑的土地上。斯卡戎终于挣脱束缚,但不到两秒,便又一次被涅墨西斯的爪子穿透。

我几乎可怜起那鼻子跟哈巴狗似的怪兽来。涅墨西斯显然在玩弄它,要不就在测试它的战斗力。不管怎么说,结局都已经注定。这也让我犯起嘀咕:她会不会用同样的方式对待我?

涅墨西斯用左手把斯卡戎钉在地面,接着用右手抓过那怪兽的右腿,往后扯了扯。剧痛之中,斯卡戎仰起脑袋,露出狂乱的眼神。随着那条残腿松垮垮地落下,棕色的血液沾染了周遭的一切。

然后涅墨西斯放走了它。

该死,斯卡戎还能跑。因为拖着三条腿,屁股扭来扭去,它的动作自然没有之前协调。但它转过身,竟然又开始新一轮的攻击。说实在的,我有点儿吓到,这家伙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不过就在这时,它开始自顾自地兜圈,就像跟人玩起了“鸭子、鸭子、鹅”的游戏。

涅墨西斯露出疑惑的表情,她站直身子看了一阵。然后,也许是腻烦了,她弯下腰一把抓过斯卡戎背上的甲壳,把那可怜的家伙拎上半空,卡住脑袋和脖子,接着用力捏。一开始,她似乎遇上些障碍。斯卡戎的身体构成与涅墨西斯类似,毫无疑问非常坚韧皮实,不过还是无法与后者相比,所以随着涅墨西斯继续用力,她的爪子终于陷进斯卡戎的脑袋,许多棕色与白色的体液从她的指缝间猛地溢出,落到地上。

她随即松开手,把斯卡戎的尸体抛进海中,激起城墙般的巨浪,吞没了岸边那些早就弃置的房屋。

然后——我操——她朝这里转过身。

直直盯着我看。

“嗯……”伍德斯托克咕哝一声,他已经拉开近一公里的距离,现在却突然显得有些不太够。“咱们挺招怪兽们喜欢啊,我算理解那些被迈克尔·杰克逊盯着看的小孩的心情了,真他妈吓人。”

他说的没错。涅墨西斯的目光让人不安。斯卡戎的眼神——虽然它还知道聚焦在咱们身上——愚蠢又疯狂,但涅墨西斯棕色的双眼更像人类,仿佛若有所思。

她在想什么?她有什么打算?我不知道,尽管我的确很想知道。

这时她皱起眉头。突然间,那股愤怒和紧张的感觉消失了,我意识到,此时的她已不再是涅墨西斯。

伍德斯托克也看了出来。“是她,”他半是惊讶半是敬畏地说,“迷子。”

伍德斯托克的反应使我下定决心,当手机里传来“目标已锁定!是否开火?”的声音时,我打开迪瓦恩切换至公开广播,“停下!不要开火!重复,不要开火!斯卡戎已经解决,迷子不是目标!”

话音刚落,我立刻就后悔起来,那些话里有个词会带来一大堆麻烦。“迷子”。我叫了她“迷子”。虽然伍德斯托克可能会支持这个叫法,不过让一个受聘于国土安全部P部门的六十二岁退休海军陆战队直升机驾驶员去和我上司顶嘴,恐怕只能帮倒忙。

“再重复一次,不要把涅墨西斯作为目标。”我的口气软了许多,希望人们可以因为我使用了正确的代号而忘记刚才听见的话,但这是痴人说梦。所谓覆水难收,一定就是这样了。

战斗机队列掠过我的头顶,它们已经增加到九架,显然是南北两侧空军基地派来的增援。再过不到十分钟,编组的数量恐怕就能达到三十。海岸边一百米的高空处,还有十架阿帕奇排开阵列,它们胆子不小,就徘徊在涅墨西斯近侧,随时准备把装载的弹药倾泻一空。

涅墨西斯对它们视若无睹。

“我们靠近点。”我说。

伍德斯托克低下头,抬眼从飞行员护目镜上边瞅着我,“你玩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