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求救(第2/3页)

“小女别无他物,只有这一样东西是自己的。”

少女对此避而不谈,似乎有别的话要说,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绳子来,本来想递给邹普胜,又恐怕会脏了他的手,让他讨厌,进而不再答应自己的请求,于是就将绳子郑重地摆在了地上。

“这是……这是小女上吊用的绳子,虽然没什么特殊,但跟着小女这么多年,也算是一件法器,先生若是有什么仇家,只需将绳子放在他的屋内,不出三天,他就定能吊死在自家门口。”

邹普胜苦笑不得,心里好像被牛皮蒙住了,悲伤透不出来,快乐也进不去,甚至连嘴角也无法自由牵动。

这绳子的用处从少女口中说出来,竟然带着一点天真和可笑,仿佛世上的仇家都只用杀了,人们的仇恨就会灰飞烟灭似的,殊不知人的丑恶,哪里是死可以解决的。

可这偏偏是她唯一的东西,她唯一的东西,正是结束了她性命的东西。

这鬼死时年纪尚轻,可以说是个孩子……

邹普胜知道自己犯了老毛病,他又在心软了。

他只好勉强地笑了笑,无可奈何而且很是怪异的在嘴角挤出一个弧度来。

少女放下绳子后,跪伏在地,头磕在地上,一头乱发四散开来,彻底遮住了她恐怖的面容。

“小女的姐姐……姐姐是个产鬼。”

女鬼的声音并不好听,嘶哑而迟滞,听来仿佛有人在挠石头,可是她的声调又那么轻,那么柔和,讲着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

“姐姐嫁了一个好人家,是村子里的一个地主。她给那该死的男人生了三个孩子,都是女儿。”

“她的婆婆说,她再生不出男孩儿来,就会让自己的儿子休了她,把她赶出门去。于是姐姐拼命地找土方子,药不知道吃了多少,然后就终于再一次怀孕了。”

“游方道士来,说这次是个男孩。”

邹普胜的手颤了颤。

“也许是药吃多了,生产之日,姐姐难产。地主的房子我进不去,就只好爬到了他家隔壁院子里的树上。”

“她喊痛。喊了一天一夜,还是没生下来。”

“第二天天亮,她的婆婆从神婆那里拿回来一只鞭子,把姐姐赶到院子里,让她趴在磨盘上,就开始抽打。”

“抽了十几鞭,姐姐的声音就低了。几十鞭以后,她就不喊了。”

“小女知道,姐姐那是死了。”

“孩子就生在地上,生得很快,软溜溜地滑出来,确实是个男孩。不过是死的。”

“当时的整个过程,小女都在树上瞧见了。”

“他们没有埋姐姐,把她用竹席一卷,就丢进山里去了。”

邹普胜忍不住打断她——不是他不愿意或是不耐烦听下去,而是他不忍心再听下去,可等到出声,他才惊觉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干涩:“所以,你,就上吊了?”

少女沉默片刻,音调终于有些许改变,拔高了不少,说道:“没有。怎么会?怎么能?怎么可以这样简单?”

“小女回家拿了菜刀,趁着夜色,从那一棵树上跳进他们的院子里,把他们全杀了,剁碎了,然后通通扔到了井里。”

“小女自己找到姐姐的尸身后,才在她旁边吊死。”

“小女说这些,是知道先生出了名的心善。虽然小女已罪无可赦,还是想请先生帮忙。”

不得不说,她在来之前确实做了功课,如果说她单纯地求邹普胜会有一半的成功概率,那么现在就提高到了九成。

缢鬼抬起头来,黑发黏在脸上,如同水草缠在木头上,她把舌头垂在一边,慢慢道:“小女还有话想要告诉大人,请大人务必小心。”

“请讲。”

“高百龄秘密收押了很多野鬼,他有不知名的方法,能让刚死的、无冤无仇的人也化鬼,而且已经把他们都集中在了一座城里。”

让普通人化鬼?

邹普胜好像被人拿锤子狠狠地敲了一下,整颗心都剧烈地颤动起来,立刻追问道:“那城在什么地方!”

“小女不知那地方在哪里,只知道它的名字是酆都。此城中的鬼魂众多,约有数万,高百龄也许会用它做法,还请大人早做防备。”

“……你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缢鬼又叩了一个头,恭敬道:“小女恳求先生,高百龄回来以后,趁他虚弱之时,若是等到机会……”

邹普胜打断她道:“这是自然,不用你说我也会做的,此人所作所为皆处处伤天害理,若有机会,我一定亲手将他杀了!”

从这些话来看,缢鬼很聪明,她一开始说了不要邹普胜去杀他打他,现在绕了这么大一圈,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复仇,但因本性不坏,也没有恶意,也不至于让邹普胜就此拒绝她。

毕竟他们的目的本就是一样的。

少女感激道:“如此恭祝先生前程似锦!小女这次前来,高百龄虽然不知,但他只要稍有恢复以后,就又能重新控制于小女。在他还未有重伤的时候,小女本来是连死也不能死的,现在有了机会,定当赴死,恰也不会暴露先生!”

“这,这……”邹普胜赶紧道,“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小女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那你还有没有别的话要说?”

缢鬼犹豫了很久,久到蜡烛都短了一截时,才终于道:“小女的姐姐,应该是已经死了。可是,可是也许有半分的可能,她并没有……”

“你说吧!只要你说!她是什么样的,你告诉我!”

“她是个痴傻的妇人,偷来别人的孩子也不会吃的,只会好好养着他们,最后再送还回去。她,她最容易对别的妖怪好,她们若是叫了她姐姐,她就会以为那是小女,连心肺也能拿出来送人。”

邹普胜都一一记下,问道:“还有么?”

缢鬼道:“姐姐总会在房间里挂满各色的绸缎彩绳。”

“绸缎?”

少女似乎有些娇羞,可是脸上的泪水又止不住的落下,挂起了一个似是快乐,又似绝望的微笑,用袖子擦了擦,低声道:“姐姐见了小女的绳子,误以为小女……是喜欢绳子的,所以从前总买来一些挂在屋中。”

邹普胜愕然地张开嘴,舔了舔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而缢鬼,这句话一说完,她就磕了几个头,化为烟雾,轻轻飘出门去,闯入雨中,转眼间就不见了。

过了很久很久,蜡烛发出一声轻响,彻底熄灭,室内复而昏黑一片。

邹普胜知道她一定是赴死去了,不由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上前俯下身去,捡起了地上的绳子。

“她的姐姐……”

窗外的雨点打在台上,仍然噼里啪啦地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