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黑白

有些事情既已发生,就有其因由。

这种因由未必符合大众眼里的情理,但从当事人的角度看,它有必然会发生的主观逻辑。

左正谊暴打许宗平便是如此。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们才刚照面,左正谊就动手了。在一旁围观的女粉丝惊慌失措,过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要拉架——不是担心姓许的,而是怕左正谊下手太重会出事。

可她哪里拉得住?

文明社会有文明的规则,但规则是人定的,其明确的上限与下限是行为的边界,不是情绪的边界。左正谊的情绪已经失控,导致理智丧失,行为也失控。他的手脚都打出了惯性,不知道要停了。

许宗平竟然也不肯求饶,愤怒地威胁他,满口什么“禁赛”“坐牢”“明天要你好看”之类的话,左正谊根本听不进去,还更凶狠了。

他满心痛恨,但恨的绝不仅仅是一个许宗平,也不是郑茂,而是由他们二人作镜映照出的世界。

其中包括自以为好心实际上助纣为虐和稀泥的周建康,也包括明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跟风嘲讽他的网友,还包括打着爱的旗号“求”他留下的粉丝……

原来世界是这样的。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他留恋的都失去了,想守护的都碎裂了,想打倒的却死不了——为什么?

如果这就是长大以后的世界,这个世界有存在的必要吗?

地球快点爆炸吧。

左正谊打红了眼,有眼泪掉到地上,被黑夜隐没。

他不知道自己手脚并用打了许宗平多久,如果他们在正常情况下交手,他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占据绝对上风。

但他动手太突然,许宗平一摔倒就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了。

夜色里有风声,哭声,小区保安跑来的脚步声,不远处业主围观的指指点点声……

似乎有人想报警,但被另一个人拦了下来。

……谁?

左正谊心神恍惚中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其中一个声音很耳熟,但他的大脑还没来得及辨认出声音主人的身份,对方就忽然走近他,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这时地上的许宗平已经发不出声音了,蛆似的扭了一会儿就不动了,不知是因为昏迷了还是因为痛得不敢动。

左正谊被人拉住,对方力气极大,他被拽得踉跄栽倒,径直摔进一个怀抱里。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脸贴上对方的胸膛,有大衣盖上来,裹住了他。四面八方袭来的风霎时止息,左正谊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冷。

他回过神,认出了纪决。

“……你终于来了。”

左正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终于”,明明除了下车时给纪决发过定位消息,之后在小区里他一秒都没想起过纪决。

他没想要人帮忙。实际上他什么都没想,脑子里是一团浆糊。

直到有人来了,有人抱住他,他才好像忽然被拉回了正常的世界里,稍微冷静了一点,一种名为后怕的情绪随之蔓延至四肢百骸,令他开始浑身发抖。

纪决感觉到他的颤抖,手臂收紧,低头亲了亲他的头发,说:“别慌,我在呢。”

纪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他失控打人,第一反应是先安抚他。

左正谊被裹在纪决的大衣里,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周围的情况。他抬手抓住纪决的衣衫,忍不住问:“他死了吗?”

“没有,哪那么容易死?”纪决回答完,声音忽然冷了几度,不知对谁说,“你发什么呆?救人啊。这不是你老板吗?”

左正谊愣了一下,想抬头看,没有抬头的力气。

紧接着,他听见了郑茂的声音。

郑茂似乎是听见吵闹声才赶过来的,他看见许宗平躺在地上无比震惊,罕见地吐了个脏字:“操,我就去买了包烟,一回头……许总?——许总?你还好吗?要不要叫救护车?”

许宗平不出声。

他想伸手去扶,但不知道对方有没有骨折之类的伤,不敢轻易下手。

冷不丁一抬头,发现小区保安围了上来,郑茂立马起身解释:“没事,真没事,我们自己家亲戚喝多了,闹了点矛盾。唉,不用报警,没那么严重……对,我是业主,我住206栋,就是前面那个……”

他都这么说了,深更半夜,别人也懒得管闲事。

围观人群散了,现场只剩五人。

左正谊的情绪还没完全恢复稳定,但他记得乌云,想从纪决怀里挣脱出来,看看她的情况。

然而纪决不准他动,牢牢按着他不松手,代替他和郑茂对话。

“怎么回事?”纪决问。

“……”郑茂有点尴尬,但时刻不忘撇清关系,竟然说,“我也不太清楚,怎么打起来了?”

后一句是问左正谊的。

左正谊当即恼了,扒开纪决的大衣让自己重获自由,下一个动作就是冲向郑茂,想踹他两脚。纪决没拦,但郑茂比许宗平反应快,立刻躲出三米远。

他简直是无耻小人的典型代表,左正谊怒火攻心,眼前一阵发昏,低声骂了句:“卑鄙!强奸犯!”

“……”纪决闻言愣了下,眼神飘向旁边一直存在感很低的女孩,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左正谊也在看她,郑茂的目光也同时望了过去。

乌云在几个人的注视下,抬手抹了把脸。这会儿她不哭了,也终于弄懂了自己被骗的来龙去脉——就在发现被骗的第一时间,她除了害怕,还怀疑过:左正谊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是共犯吗?

现在她知道不是了。

“我没事。”这个女孩说出了她今晚的第一句话,“我没被……没被那个……”

现场静默两秒。

许宗平仍然昏迷在地上,郑茂在打电话叫车来接,他没叫救护车,因为不想把事情闹大。

郑茂不想闹大是因为心虚,但左正谊一点都不心虚。他不管郑茂,也没询问纪决的意见,只问乌云:“我来报警,好不?”

左正谊虽然气势凶,眼睛却是潮湿泛红的,看着她时专注的目光中带几分愧疚和小心翼翼,像一把柔软的刷子扫过她刚刚哭过的脸,给予无声的安慰。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在互联网上,她喜欢他很久了。

那种由网络数据组成的联系并不虚假,她不是左正谊的陌生人。

她接收到了左正谊说不出口的关切和担忧,也忽然明白他眼神中的谨慎意味着什么了,明明他的年龄还没她大,竟然能想到这一层——是怕她万一不幸遇害,受“名节”拖累不愿意报警吗?

所以叫她自己来决定?

乌云不知道她理解得对不对,左正谊似乎就是这个意思。

她忽然又想哭了,一面为自己没有喜欢错人而高兴,一面又为喜欢错了俱乐部而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