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这番话单拎出来劝诫人倒也不是不可以。

但被容灼顶着这么一张无辜又单纯的脸说出来,就显得有点滑稽。

滑稽之余,还有点可爱。

于景渡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先前小纨绔在外头吹牛时,压根就没人当回事了。

如今他成了旁观者,听到容灼说这样的话,却丝毫猥琐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心中十分笃定。

若是容灼当真与人有了什么,来日待他朝外说时,绝不会是这副坦荡的神情,届时一张漂亮的小脸定然会红得透透的,说不定耳根脖颈都要染上薄粉,眼睛也定然害羞得不敢看人。

但尽管如此,于景渡听他说这些事情,心里还是有点不大舒服。

尤其是想到先前在国子学门口看到的那一幕,小纨绔与那个叫青玉的小倌儿关系看起来似乎不错。而且他看两人有说有笑的,可见那青玉的性子更好相处,不像他当初总是冷言冷语。

于景渡从前也听容灼在外人面前编排过他们的事情,当时他多少有点无奈。

没想到时隔不久,小纨绔嘴里的那个人,就换成了青玉。

实际上若于景渡稍微冷静一些就会发现,容灼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压根就没提过任何人的名字。除了他之外,旁人根本不知道容灼说的是谁。

“大壮你坐呀。”容灼朝他道。

见于景渡站着,他只当是対方不好意思,还亲自起身去拖了张椅子过来。

“今日是你帮我,怎么能让你站着呢。”容灼说着便拉着于景渡的手腕,将人按在了椅子上。

少年手掌不算特别大,带着些许微热,握在于景渡手腕上时,令他稍稍有些不自在。

于景渡转头看向容灼,忽然意识到这小纨绔似乎対谁都是这样。

热情,亲昵,轻易交付信任……

対青石是这样,対“大壮”是这样,対青玉应该也是这样吧?

甚至対周丰,対那帮纨绔也是如此。

于景渡心中微微泛起一点点不合时宜的情绪,暗道在这么多人里,小纨绔待他与待旁人,究竟有没有不同?在対方那里,他到底是个例外,还是和旁人一样的存在?

“你想什么呢?”容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于景渡收敛了情绪,开口道:“策论的题目是什么?”

“选贤任能。”容灼忙道。

于景渡一手扣着桌面,“那你先说说自己対这个题目的理解。”

他如今虽然易了容,也是小厮打扮,但一开口便带着掩不住的气度。

容灼都未觉出异样,面対他时却不由自主变乖了几分,倒是有了点学生的样子。

“选贤任能就是朝廷用人,要依着品性和能力,选择品学兼优的人。”容灼道:“一个国家,要想正常运转,就要依靠人来治理,人好了,朝廷就好,人烂了,朝廷就烂。”

“话糙理不糙。”于景渡闻言不由失笑,“展开说说看。”

“哦。”容灼想了想,暗道掰开揉碎了讲,那不就是“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吗?

于是他便老老实实将这题目拆开,先是阐述了何为贤能之才,又说了选贤能之才的必要性,最后从制度方面稍加分析了几句。不过他并不懂政治,说出的大都是宏观角度的论点,很难针対本朝提出什么有见地的想法。

容灼说得并不如何顺畅,但于景渡却听得很耐心。

“写策论要考察的是你的见地,你说的这些没有问题,但不够具体。”于景渡道。

“我主要是觉得这策论写了也没什么意义。”容灼摆开了架势,一本正经地道:“我朝,上到储君的选定,下到文武百官的选拔,都是包含在这道题目里的吧?可是这上上下下哪一条,也用不到我的见地啊。”

“就说储君吧,选谁都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儿。”容灼道:“旁人哪敢対这种事情多说一句不是?”

于景渡闻言顿时来了兴致,朝他问道:“这屋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不妨朝我说说,若是让你做主的话,你会选什么样的储君?”

“反正不会是……”容灼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想起本朝百姓可以私下议论这些事情,这才继续道:“非要选的话,我选宴王殿下。”

于景渡一怔,显然有些惊讶。

“为何?”

“你不想想,宴王殿下为何名声不好?”容灼朝他解释道:“那是因为他从不遮掩,做了什么事情都不怕让人知道。但仔细打听一下,其实他也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无非就是凶了点,吓人了点。”

“人在这世上,哪有毫无缺点的?有些人名声差,却未必是真的差,而有些人名声好,也未必是真的好。”容灼说罢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意思你应该知道我在内涵谁吧?

他这话本意其实并不是为了夸宴王,而是想拉踩太子,内涵太子虚伪。

可于景渡作为宴王殿下本人,却很难不动容。

这让他不由想起了许久前在马球场那次。

宋明安那帮纨绔随口编排他的不是,当时小纨绔也替他说过话。

“所以说选贤任能这种事情,你就算选了个贤能之人,又如何知道他是真的贤能,不是装出来的?”容灼道。

就像太子,看着是个知人善用的。

实际上满心都是算计利用,丝毫没有爱才之心。

“那不说储君,说说文武百官。”于景渡道。

“文武百官就更没得说了,说是选贤任能,实际上不是要考科举吗?”容灼道:“也就那样吧,选出来的未必是最有才华的,也未必是品性最好的。”

在容灼看来,古代的科举制度和现代社会的高考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都有不可避免的局限性,却也是相対来说最为公平的选拔制度。

若是没有科举,那么很多默默无闻的学子便没有入仕的机会。

十年寒窗说起来容易,真要落到每个人身上,都不是易事。

尤其古代的生活条件,决定了大部分人的求学生涯,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苦读。

容灼现在想来都很庆幸,他自己是要靠着落榜保命,而不是靠着上榜。

否则,以他的教育背景,别说离春闱只剩半年,就算是再给他三五年让他苦读,他也很难在春闱中脱颖而出。毕竟科举这种事情,不是靠着临阵磨枪就能应付的。

若真是这么简单,学子们也不必苦读那么多年了。

也正是因为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他在春闱这件事情上,压根没打算挣扎。

容灼说着又取了一张纸来,提笔在上头写了点什么。

“你是因为不满科考制度,所以才不爱读书?”于景渡问他。

“国子学里读的那些书,无外乎是两种。”容灼头也不抬地道:“一种是教人怎么科考,另一种就是教做人的道理。我将来不想做官,而且做人的道理都学会了,自然就不想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