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互演的第三天

我当然不是第一次见他。

他是横滨人,而我十四岁的时候去过一趟横滨。

那会儿生了点小病,吃激素药,气球一样飞快地胖起来。

我的冤种哥哥鹤见云谷趁着出任务的功夫把我带到横滨,但半途去追杀咒灵,又毫无道德地将我丢下。我兜兜转转绕到一片贫民窟,选了个废弃民居的楼顶坐下。

四层高,没有阳台围栏,我双腿荡在空中眺望天际线,视野所及之处都是废墟与低矮的一户建,房屋错落着首位衔接成一个个圆圈,地形下陷成贫困的天坑。

大概是遭受过陨石之类的天灾,才有如此广袤的坑洞。

楼下路过一群少年少女,十三四岁年纪,其中一个橙头发的似乎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没太在乎。

因为身材饱受男同学的取笑,我已经能做到心里有些不适,但面上一点都看不出破绽了。

他们无非会想这个胖子是不是想不开了,大概还会觉得这事挺诙谐幽默。

我对着没电的手机叹气,鹤见云谷究竟到哪里去了?

背后传来了男声,正值变声期,有些低哑。

“喂。”他喊道。

转头一看,那是个橙发少年,眼睛蓝得剔透。

我十分漫不经心地回头。

如果他说些不好听的就狠狠教训他,就像私下里教训那些出言不逊的男同学一样,这里是横滨,我更不可能手软。

他往前迈了半步,又停住了。

“你坐在那里很容易掉下去。”他说,“四层楼的高度摔不死的,但是可能全身粉碎性骨折,比死还要痛苦。”

我怔愣半晌,忽然想笑。

……原来他以为我要自杀?

他拧着眉头,眼神是不加掩饰的担忧。

“我不想活了。”我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故意用深沉的语气说,“人生总是那么残酷吗?”

浮夸的演技差点让我自己笑出声来,但他当真了,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措辞。

他很严肃地说:“……先要活下去才有好起来的可能。”

“你又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怎么知道一定能好起来呢?”

“那你跳下去,只会变得更糟糕。”他说,“好了,快点上来吧。”

他朝我走过来,目光谨慎。认真的样子好可爱,像巨大功率的电风扇,把我心口几团阴魂不散的乌云都吹开。

艳阳高照,天空澄澈,蝉躲在树间不知疲倦地鸣叫。

热风淌过我的面颊,鼓起眼前少年的衣襟。他的橘发恣肆飘扬,瞳孔比横滨海岸线更蓝。

我本来想逗弄下他,比如假装脚滑摔倒。但他停在我面前的时候,那点恶作剧的心思立刻无影无踪了。

虽然我表现得很配合,他还是有点放心不下,把我送到了街口。

我问他借手机,打电话给鹤见云谷,谴责他这种丢下妹妹不顾的行为。

我躲在小楼之间的阴翳处通话,他走到街对面。

金灿灿的阳光在他身后铺开,树叶被热风灼得哗啦啦响,蝉鸣依然鼓噪,等待的时间中,他漫不经心地转头望向我。

这幕像夏日公路电影的海报,而下一秒我们就该丢下一切,迎着阳光逃亡。

但生活不是电影。

他买了两杯炒冰,将橙子味的递给我。

“为什么不给我另外一杯?”

他瞥了我一眼:“别得寸进尺啊……联系上你兄长了吗?”

“啊,他说了要来接我。”

炒冰大概有加色素,橙得很鲜艳,如同他发尾。我挖着几十日元一杯的炒冰,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快乐。

他告诉我这里是擂钵街,横滨知名贫民窟,并且对我为什么会从港口那里流落到此处感到不解。

我随口道:“可能是为了遇见你吧。”

他似乎很容易害羞:“……喂。”

没过多久,鹤见云谷来接我了。我把吃完的炒冰杯子捏扁,转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我下次还来找你玩。”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后看了眼悬在我胸口那块价值不菲的翡翠玉坠。

他摇头,轻笑了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点回去吧。”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了,我下意识去追,没走两步,脚步就被绊住。

地上有积水坑,我看到自己的倒影——我倏地停住了。

不安和自卑从地底蔓出来,缠住我的双腿,我怀抱着莫名生出的巨大不舍,用目光送别他。

少年的脊背单薄而笔直,似乎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他回头盼了我一眼。

他也停下脚步,眉骨下压,展示了个颇有些无奈意味的微笑,然后背朝着我继续向前走、对我轻轻挥手。

……居然已经是十年前了。

……

【中原中也: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不知道怎么回,直接把多年前的事情翻出来说得明明白白,未免显得有些过分殷勤。

当我把短信润色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中原中也的新消息又来了:【可能是我记错了吧,那么,明天见。】

我点了取消发送,心中有种难言的失落感。

不过想到明天能和他见面,我心情马上好了起来,立刻打电话给原先说好了要出来喝酒疗伤的损友们,毫无心理负担地把他们咕掉。

“不是吧——”

“桃枝不会真的能嫁出去?”

“不科学啊?”

“她不是女中五条悟的类型吗?不应该单身到五十岁吗?”

电话那头传来五条悟的声音:“喂喂你们什么意思?把我跟桃枝相提并论也太过分了吧!”

我选择不跟这几个傻子计较,抱起蓝茶一顿狂亲,猫被我亲得跳上了窗台想跳楼,谨慎而不爽地盯着我;还没等我兴奋到下楼砍咒灵,我哥回来了。

鹤见云谷跟我长得挺像,嘴唇薄,眼尾上挑。我和他总因为长相被认成恶人——“一看就是那种无恶不作大反派的样子,不过反派厨三观跟着五官走”。我有时候看着他的脸,也觉得此人必定诡计多端。

他无语地问我:“又发什么疯?”

我声嘶力竭:“哥!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他:“哦。”

我要求道:“你明天得送我去约会,我好久没开车,忘了怎么开了。”

鹤见云谷面无表情:“用力踩油门,然后双手离开方向盘。”

我抽了抽嘴角:“只有灵车能这么开吧?”

鹤见云谷:“咒术师就是与咒灵相伴的职业啊。”

“如果你不送我,我就得开机车去了,那岂不是会被中也讨厌?”我熟练地对他进行道德绑架,唉声叹气道,“鹤见先生,你也不想你的妹妹失去命中注定的丈夫吧?”

鹤见云谷睨了我一眼,果断回房,把我关在了门外。

第二天,我妈也从外婆家回来了,手里拎着大袋小袋。她在客厅玄关处换了鞋,看到沙发上穿着一身白裙的我,吓得塑料袋都掉了,里面的橙子噗噜噗噜滚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