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即使是在死判官状态下, 燕红也感觉到了头皮发麻,遍体生寒。

树中人那无悲无喜、无情无性的目光,既不像是活物, 亦不像是死物, 实在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山摇地动渐止, 谷中惨叫声仍此起彼伏。

被树中人注视的燕红,并不敢转开视线去看它处。

悄悄观察了下怪树后方的二妮等人,见三十余名村女只是被吓坏了、挤做一团瑟瑟发抖,燕红稍稍放心, 暗暗咽了口唾沫,集中精神, 专注与树中人对视。

惨叫声愈盛, 间或夹杂着人的皮肉被某种并不锐利的物体刺穿的闷响声, 骨骼碎裂声, 布帛撕裂声。

以及……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密集在积叶上活动的声音。

夜黑风高,无星无月, 马队伙计们手持的火把在先前燕红出场时便熄灭过半,之后人群骚动、火光越来越少, 到山中异变骤生,能提供照明的唯有村女们前方那张供桌上的一对白蜡烛。

也亏得只有那对白蜡烛,让挤做一团的村女们看不清四周情形,不然……不知道要当场吓死几个。

不敢四顾的燕红, 只用眼角余光, 便看到了连久经考验的她都忍不住瞳孔收缩的一幕——怪物盯着她时, 山谷中不知出现了多少魑魅鬼物, 正将那些分散在四下密林里的马队伙计逐一打杀!

她听到后方传来那个被她断了一臂的贵人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声, 和那两个忠心随从拼死打斗的声响。

打斗动静先是渐行渐远,又离她越来越近……似乎是那两个极有本事的随从也无法将那贵人带出山谷,反倒是被从谷外涌进来的什么东西驱赶了回来。

燕红不敢回头。

她仍旧死死盯着树中人那对苍白瞳孔,手上能做出的唯一动作……是把裂口女的大剪刀,换成了斧头。

若是对付这等非人对手,在长短上吃亏的剪刀就没有斧头好使了——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只是血肉之躯的她可没那底气跟无惧伤残的鬼物以伤换伤。

死命护卫那贵人的两个随从离燕红越来越近,也或可说是……离坟前那群村女越来越近。

山谷中的“活人”死伤过半,只有那批挤在坟前的村女未受影响,他三个许是盘算着借这群村女护身,又或是祸水东引。

燕红心中渐渐有些急躁,这三人若靠近众村女,谁知道尚未攻击二妮等人的魑魅鬼物会不会被一道引过去?

更重要的是——这山谷中的鬼物把马队伙计和贵人都杀了,是不是就轮到二妮她们和她了?

非人鬼物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哪怕是燕红见过最强大、最清醒、看上去最理智的林恩夫人,也一样说翻脸就翻脸。

魑魅鬼物必是怪树召来的,这点毋庸置疑。

能驱使如此这般多的小鬼,这棵怪树……至少也是煞鬼层级。

这已经远远超出燕红的能力范围了。

此刻燕红唯一的底气,是独秀山中未曾看见试炼者。

这棵怪树,并未被芯片系统认定为必须消灭的威胁。

燕红只能,也必须赌一把!

脚步声渐近,近到让燕红能大略估摸出双方距离。

燕红仍旧死死盯着树中人,身形后飘、看也不看便挥斧往斜后方砍去!

当她动起来时……自出现后便一动不动的怪树,也动了。

数条树根,如鞭子般抡了过来!

早有防备的燕红连忙往侧面飘,奈何还是慢了一步,三条粗细不等的树根往她身上抽来!

死判官回避10%伤害的特效生效,燕红闪躲掉了其中一条,另外两条树根结结实实抽到她身上,如拍打皮球般将燕红拍飞出去。

被拍中的燕红哇地一声喷出满口鲜血,斜飞出去十几米才勉强稳住身形。

树根没有追击。

或者说……那些树根本来就不是攻击她的,只是她恰巧站在路径上罢了——连同擦撞了燕红的那两条树根一道,足足有十来条树根,卷向了拼死护卫着那贵人的两个随从!

那两个实力堪比蒋百户的随从属实不算弱者,奈何因不能夜视之故,他们只看见了供桌前那群童女未被魑魅鬼物攻击,还真看不到站在黑暗中的鬼树!

听到动静才发现树根气势汹汹袭来的两个随从仓促间只来得及略作格挡,便被巨蟒般的树根卷断了兵刃、撞断了肋骨,又被卷住身躯,高高抛起、重重砸地。

捂着胸口吐血的燕红,默默擦掉嘴角血迹。

别人只能看到供桌白烛映照范围,她倒是能看全整个山谷。

此时举目四望,此前那大几十号马队伙计,已经见不着还站着的了。

倒是那些与树影交织做一处的魑魅鬼物,还在林木阴影间活跃。

以燕红的目力,甚至能看见有面貌如腐尸的鬼物半掩在古木之后,往坟地这边探头探脑。

燕红暗暗提了口气,往嘴里塞了枚补血丸,飘回怪树前。

从她被拍飞到飘回来,树皮里裂出来的那个树中人,一双森冷白瞳始终放在燕红身上。

借贵人随从试探一番算是有了个结论,燕红飘回来便恭恭敬敬拱手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村女堆中,听到熟悉声音的二妮抬起头来,壮着胆子往四周打量。

本来就有夜盲症的二妮,自然看不到烛火之外黑漆漆一片的黑暗中到底有什么。

树中人只无喜无悲“看”着燕红,并无反应,倒是也没有进攻过来。

燕红反正也打不过这东西,索性解除死判官状态、收起斧头,恭敬地道:“在下燕红,冒昧入山打搅前辈清修,不甚惶恐,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大约是见到燕红从“鬼”变作人,树中人总算有了反应。

只听“咔咔”连声,小半个上身探出树皮的树中人,从树身上“走”了下来。

双足落地,这从树中走出来的木人,光秃秃的脑袋上冒出绿幽幽的毛发,又有树叶自那怪树上飘落、披到这木人身上,变幻成衣裳。

如是数息后,树中木人,已变做了个绿发垂地、身披魏晋大袖长衫的……木人。

其面目仍如木雕般死板,皮肤上亦布着木纹,除了木人,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形容了。

现出全貌,这木人也如燕红一般抬起双臂,做了个拱手动作,出声时嘴唇不动,也不知是从何处发声:“道友请了,吾乃独秀山之灵,槐木。”

这声音既谈不上空灵,更谈不上好听……粗哑得像是用锯子拉出来的似的,每个字落入耳中都刺得人头疼。

它只说了这么短短一句,那群饱受惊吓的村女,竟一个个昏厥过去,却是连它的话都听不得。

额头神经被刺得隐约抽痛的燕红,倒是松了口气。

她其实从一开始,就本能地感觉到鬼树对她没有明显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