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陛下,君子不夺人所好,这肉脯还是你送给我的呢。”薛玉润伸出左手去推楚正则的手。她原本以为自己要费些力气,至少得再费些口舌,却没想到,她的手刚碰到楚正则的手背,楚正则便倏地缩回了手。

楚正则将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有板有眼地道:“食有定量,身体紧要。”

“好的好的。”薛玉润没有多想,先眼疾手快地将荷包系在腰间,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追问道:“陛下,说罢,这是事后的谢礼,还是事前的贿赂?”

楚正则卷起手中的书册,没好气地在她的手背上敲了一下:“朕就不能像你给朕做安神枕一样,只是想给你送礼?肉脯今日做成,朕便送给你,要当什么谢礼、充什么贿赂?”

薛玉润下意识地反握住了书册,但听到他的话,她眨了眨眼,保持了缄默。

她当初做安神枕的时候,就是想着乞巧节的事保不齐还需要楚正则帮忙来着。

在短暂的沉默中,楚正则若有所思地看向她,缓声问道:“汤圆儿?”他每个字的咬音都十分清晰,仿佛下一刻就要咬牙切齿了。

“可陛下,你从前给我送礼,不是事后的谢礼,就是事前的贿赂。”薛玉润清了清嗓子,先发制人地道:“你现在突然这么说……芝麻都未必会信。”

她微微侧首,神容笃定。

楚正则对她的举动其实很好理解,不过因为她是“皇后”。像今日他请钱家人来行宫,就是因为楚正则非常重视她身为皇后的颜面。

只有雷雨夜那一晚忽地低头让她摸耳朵,才不像一贯以来的楚正则。

虽然他说过,他没有一个需要她照顾的心上人,但从现在他的哑然来看,他多半是有所求。又或者他已经求到了,而她还没有意识到。

楚正则也明白她为何如此坦然与笃定。

此时,这份坦然与笃定让他格外的闹心。

在她心里,他大概就是那只给鸡拜年的黄鼠狼,这肉脯,也不过是黄鼠狼提来的年礼。

“德忠!”楚正则忽地扬声道:“把颂圣朝影玉筝拿来!”

“诶?”薛玉润睁圆了眼睛。

*

小心地揭开防尘的锦缎,颂圣朝影玉筝摆在了她的面前。

金丝楠木的筝身,木纹流畅舒展、古朴稳重。筝首深雕着三枚印章,两枚雕龙刻凤,出自帝王,一枚出自制作玉筝的秦筝大师。筝尾用羊脂白玉雕绘出一幅千里江山图,正贴合“玉筝”的美名。而朱红与青碧相间的丝弦,横跨过长长的筝面,静待乐师的抚拨。

这是所有好筝的人,梦寐以求的“圣物”。

薛玉润的目光在颂圣朝影玉筝上流连许久,迟迟不肯移开视线,过了好久才能逼着自己严肃地道:“陛下,你如果只是为了摆出来让我看一眼,可是很不厚道的。”

楚正则一噎。在这一瞬,他十分想让德忠再把颂圣朝影玉筝收回去——毕竟,他原本计划拿颂圣朝影玉筝去笼络赵尚书令,送给薛玉润,他又要另寻他法。

另寻他法就另寻他法吧。楚正则磨了磨牙,道:“这就是送给你的。”

“诶!?”薛玉润方才也就是习惯性的一刺,闻言一震,难以置信地道:“就这样送给我?”

“嗯。”楚正则颔首:“不是谢礼,亦不是贿赂。”

他声音清冽,望向她的眸中,幽深地藏着翻涌的情绪。

她没有回头看他,她忙着看筝。

柔软的发丝披在她的耳后,露出圆润可爱的耳垂。耳垂上的明月珰一摇一晃,像极了主人雀跃的心。她脸颊上小梨涡,弯成月牙儿的眉眼,无一处不透着欢喜。

而这欢喜,也让楚正则的眉眼都变得柔和。

他雷雨夜吃完最后一片肉脯之后,就让小厨房去研制新的秘制肉脯方子。他又故意让人在今日等她快出门时再把肉脯给她。他是起了逗弄的心思,更是想看她在自己面前心满意足的模样。

这是从心底泛起的喜爱,是不容抵赖、不容推诿给“责任”的心动。

她知道了吗?

他先前骗了她。

他是有心上人的。

*

薛玉润完全不知道。

她的目光根本无法从颂圣朝影玉筝上挪开。听到楚正则的话,她才短暂地看向楚正则,了然地道:“多谢陛下!你放心,有了这一面颂圣朝影玉筝,我一定不再追问肉脯的事了。在乞巧节上,我也会拼尽全力,不堕这面玉筝的声名。”

楚正则:“……”

她还挺会算账,都不肯用“绝对”的词汇,只肯说“拼尽全力”。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有“她可能跟我心意相通”的那种错觉?

“陛下,还有急事么?要是不急,不如等乞巧节之后再说吧。为了旗开得胜,我就先回去练筝了?”薛玉润一手覆在颂圣朝影玉筝的筝尾,期盼地问楚正则。

楚正则面无表情地拿起笔:“好走不送。”

看起来就像是要心系政务、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薛玉润高高兴兴地带着颂圣朝影玉筝走出了镜香斋,并不知道在她身后,少年帝王神色凝重,笔走游龙,却不是在批阅奏章,而是在给她远在边关的二哥、他最信重的伴读、从前都城“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花花公子写信。

*

与此同时,薛玉润在北殿沐浴焚香,然后戴上义甲,端坐玉筝前,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轻拨筝弦。

芝麻和西瓜都被她的郑重其事给震慑住,端坐在她的腿边摇尾巴,不敢扑上来。

“陛下真是太大方了。”薛玉润轻弹了一首曲子,不由感慨万千。颂圣朝影玉筝不愧是大师的毕生心血,她总觉得颂圣朝影玉筝的弦音都比其他的筝来得好听些:“我究竟帮了他什么忙?要是知道的话,我必定要多帮他两个。”

珑缠哭笑不得:“姑娘,或许陛下当真只是希望您高兴,所以才把玉筝送给您呢?”

“陛下才懒怠做这种讨人欢心的事儿。”薛玉润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道:“我又不是他的心上人。”

见珑缠迟疑,薛玉润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陛下金口玉言,说了他没有心上人的。珑缠,你可不要被一架颂圣朝影玉筝就收买了。”

珑缠下意识问道:“那姑娘要如何才能被收买?”

薛玉润知道,珑缠想问的,是怎么才能被她当做“心上人”。

她自懂事起,便知道自己以后会当皇后。身为皇后,她的责任主要是辅佐君王,上孝亲慈、下育皇嗣,中间么,就是管理皇上的三宫六院。

没人教过她,如何读一首《关雎》。

跟“心上人”有关的知识,她大多是从《相思骨》这样的话本子里学来的。但问题是,《相思骨》被钱夫人没收了,而在她所看到的有限的情节里,檀郞不仅没有三宫六院,还为了心上人宁肯当伥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