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薛玉润气鼓鼓的, 只管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可还没走几步,冷不丁被人一把握住肩膀,往后一带。

她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 定了定神, 就见挑担的货郎从她眼前走过,扁担险险地擦过她先前站的地方。不知从何处忽然出现的护卫, 悄然地别开了他的扁担, 隔开了她与货郎。

“汤圆儿。”楚正则的声音低缓又有点儿无奈。

薛玉润用手肘撞了一下身后的楚正则, 冷声道:“你是想试一试,京兆尹有没有玩忽职守吗?”

被视为“登徒子”的楚正则虽然吃痛,但先下意识地收拢了手, 然后才松开,走在她身边, 低声道:“熙春楼今夜请了声名鹊起的云音班, 今天是他们在都城首次出演。我定了最好的位置。”

“什么云音班, 没听说过。”薛玉润毫不客气地驳斥, 直往前走。

楚正则再一次伸手, 轻轻地扶了一下她的肩膀,声音里含了些许笑意:“熙春楼在这边。”

走得南辕北辙的薛玉润重重地“哼”了一声, 调转了方向。

“我还提前定好了拜月宴,你一会儿就能吃到熙春楼今夏的新菜。”楚正则缓声继续说道:“翡翠玉子虾仁。”

听到“新菜”这两个字, 薛玉润微微侧首,但口中却只冷淡地回应一声:“哦。”

她本来还想步伐更决绝一些, 可是熙春楼外里三层外三层地排满了人,害得她脚步一滞。

不过, 熙春楼她常来, 转头向侧门一望。果然, 德忠不知何时站在了侧门外躬身候着,他的身边,跟着满脸堆笑的掌柜。

薛玉润赶紧拉了拉自己的兜帽,又想起来方才下马车太急,没有戴面纱。但这时候戴反而惹人瞩目,她心里嘟囔了楚正则两句,低下了头——掌柜的认识她。

楚正则比她快走了两步,将她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掌柜的压根没敢抬头看,他弯着腰,神色十分恭敬地领着他们从专开的侧门上楼:“贵人楼上请。”

“您定的月华阁,是我们这熙春楼顶顶好的雅间,最适宜听戏,二位今儿可以大饱耳福了。”掌柜一路躬身陪同,先大肆夸了一番月华阁。

薛玉润稍稍松了一口气。

月华阁她也熟。

掌柜的一看就没有认出她来。

掌柜的还在继续道:“今日是云音班来都城的首演,演的是《拜月》。您可能没听过云音班的名号,但他们可一点儿也不比得意楼的集庆班差。您瞧瞧咱们这儿座无虚席,就知道云音班称得上一个‘绝’字。”

掌柜的竖起了大拇指。

听到演的是《拜月》,薛玉润有点儿遗憾,她拽着自己的兜帽,悄悄地扬起了头,很想问掌柜的,有没有戏班排演《相思骨》。

可她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啊。

“可有排演《相思骨》?”一道清冽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

薛玉润撇撇嘴,按耐住了蠢蠢欲动的脑袋。

“哎哟,贵人可是问到点子上了。”掌柜的忙道:“戏折子已经写好了,云音班正排着《相思骨》,估摸着是千灯节那一日首演。您可要先订上位置?”

“啊。”薛玉润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呼。

千灯节那日,是她的生辰。

那一天,也是她这一生中最为重要的生辰——及笄礼。

昭楚国的千灯节有吃汤圆的习俗,她阿娘就是吃完汤圆之后生下了她,所以她的小名才叫“汤圆儿”。

“日子确定了?”楚正则淡声问道。

掌柜的从善如流地道:“还没有。您觉着哪天日子合适?”

薛玉润有点儿暗恨掌柜不够坚持,可她一来不好出声,二来么……她千灯节那日是断然出不了府的。可她真的很想看《相思骨》的首演。

她心里的小人只纠结了片刻,就决定扬着脑袋期待楚正则挑个好日子。

然后,她就听到楚正则道:“容我夫人思量一二。”

薛玉润差点儿没忍住抬起头来瞪他。

“是是是,您说得极是,这合该是尊夫人决定的事儿。”掌柜满脸的笑意,好话不要命地往外蹦:“听郎君这话,便知您二位是何等的琴瑟和谐,定是要永结同心、百年好合的。郎君今儿定下的拜月宴,求的便是一个花好月圆,真真是极应景。”

“嗯。”楚正则应了一声。

薛玉润在兜帽下悄悄地翻了个白眼,手悄悄地从披风下伸出来,打算好好地戳一下他的腰,提醒一下楚正则,她还在生气呢。可她的手才伸出披风,就被握住了。

就像是楚正则早就等着她这一动。

她尝试着抽手,却只换来楚正则愈发用力的紧握,以及一句温和无奈的:“看路。”

唉。

青梅竹马就是这点不好。

她心里有什么小九九,楚正则都一清二楚。

好在月华阁很快就到了,门一关,薛玉润立刻摘下了兜帽,气呼呼地跟楚正则强调道:“谁是你夫人?”

楚正则没有正面回答她讥讽的反问,只道:“《相思骨》的话本子,已经送去北殿了。”

“我本来就该有《相思骨》。”薛玉润端身坐下。

“回宫后,沧溟海花珠会送到承珠殿。”楚正则见她坐下来,抿了抿唇,压下了微微上扬的唇角。

薛玉润哀怨地看着自己的手,抚了抚自己的袖子:“这些日子以来,我苦练秦筝……”

“再加一件繁珠金缕衣。”楚正则了然地道。

“……原本还可以避开今日之祸。”薛玉润叹息一声,摆出了自己腰间装着肉脯的荷包。

楚正则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欠下的荷包,也不必绣了。”

薛玉润慢条斯理地解开荷包,吃了一块秘制肉脯:“珑缠,把青梅酒拿上来吧。哎呀,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呢。”

她眼睛亮晶晶的,语调颇有几分扬扬得意。

“一败涂地”的楚正则,轻声一笑。

薛玉润瞪他一眼,哼了一声:“我的气可还没消呢。”

可话虽如此,他们都知道她已经不生气了。

薛玉润知道楚正则不是故意的。

她也能猜到那天发生了什么,多半是她忘记对齐书脊,被楚正则看到了。就楚正则这个一板一眼的性子,肯定会帮她整理。可能是整理的时候,不小心把她伪装的书封扯下来了些。

她先前从未跟楚正则提及《相思骨》的事。恐怕,楚正则还是在她无意中唤出“檀郞”那晚,才意识到她的话本被没收了。那时候,她早答应大比了。

像那夜她把银丝线绣莲花荷包交道楚正则手心一样,他们自小相争惯了,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和好——此时,她的目的达到了,她的气也消了。

但今天的楚正则格外的好说话,薛玉润蠢蠢欲动地道:“要想我消气,我觉得,需要再让掌柜的上一壶‘鹤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