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嘤。

薛玉润的心都在滴血。

她先前说什么来着?

“戴了面纱之后, 除非我哥哥站在我面前,否则一定没有人能认出我来。”

可不就应验了?

——眼前这个提着一串油纸包的翩翩青年,正是她的长兄薛彦扬。

薛玉润在心里哭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嫂嫂给她的家信里, 明明说不害喜了来着, 她还高兴了半天。怎么哥哥还要凑热闹,大老远地来买蜜饯啊?

尽管她戴着兜帽和面纱, 可薛彦扬听到了她的声音, 又怎么会认不出她来?

楚正则将她往自己身侧一拉, 把她护在了身后,淡定地跟薛彦扬见礼:“薛大哥,乞巧节万福, 也请代问嫂嫂万福。”

“……乞巧节万福。”薛彦扬给楚正则行礼,行礼之时, 他还瞧见了楚正则和薛玉润手中的一对胖娃娃灯笼, 丑得别具一格。

薛彦扬一看就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他看看薛玉润, 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哥哥万福……”薛玉润低着头, 乖得像啃坏凳子腿之后知道自己要挨骂的芝麻。

薛彦扬一叹,不忍心说妹妹, 看向楚正则,道:“您还是早日归家吧, 这附近还有别的……”

他话音未落,楚正则和薛玉润身后就传来了一个沉厚含笑的声音:“彦扬, 你又来买蜜饯了?快给老夫说说,哪些最好?老夫也给夫人买两包。”

听到这个和蔼可亲的声音, 薛玉润的脑海里只浮现出了三个硕大的字。

完!蛋!了!

这是蒋山长的父亲, 昭楚国赫赫有名的御史大夫。

如果是路上偶遇, 大家多半不会细看。可他们偏偏停在了薛彦扬的面前,蒋御史大夫以为他们认识,必然会来好好地打个招呼。他三天两头给楚正则上奏章,还是楚正则的少傅,怎么可能不认识楚正则?

如果被别的朝臣碰见就算了,大家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太皇太后对皇上偶尔由辅臣陪着出宫看看他治下的都城,也是乐见其成的。现在皇上长大了,只要带齐护卫,自个儿出门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蒋御史大夫?

从蒋山长,就可见蒋御史大夫是什么样的性子。

薛玉润都能想象出自己被蒋御史大夫严肃地批评一顿,被一封奏章状告到太皇太后和太后那儿。然后她一回宫就得罚抄砖头厚的礼仪典籍,还得被迫听宫令女官翻来覆去地讲她烂熟于心的宫规。

也不知道拿小木棍撑着她的眼皮子,能不能保证她不在宫令女官面前昏睡过去?

薛玉润脸上刚刚露出绝望的神色,一件披风忽地就盖在了她的脸上。

方才松开的手,又被重新握紧。楚正则稍用了些力,包裹着她的手,力道温柔又坚定。

“是老夫眼花了吗?您?您怎么在这儿?还带着——这是什么人!?”

听到蒋御史大夫的声音从难以置信、到逐渐崩溃、到语调严厉,薛玉润只当自己是一根柱子,杵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蒋老先生万福,也请代问老夫人万福。”楚正则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定,只除了握着她的手比先前更紧些:“您先请,切莫让老夫人久候。”

薛彦扬轻咳了一声,也道:“晚辈的夫人也在家中等候晚辈,蒋大人,您看,要不明日再说?”

薛玉润恨不得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他们还得回静寄山庄呢。

“郎君,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您趁夜出行,大不妥。”蒋御史大夫严肃地道:“謇謇匪躬,是曰王臣;既直其道,爰顾其身。”

薛玉润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话基本就约等于说:陛下,您给老臣等着。老臣不给您上个十封八封奏章,老臣就枉为御史大夫。

楚正则握着她的手轻轻一颤,他的声调倒是四平八稳:“我明白。但请老先生顾惜己身,安枕良夜。”

蒋御史大夫大概是放过了他们,楚正则牵着她的手,步履缓慢地往外走。

“郎君,妻者,齐也,不可欺。”蒋御史大夫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语重心长。

薛玉润微愣。

“我……”她先前乍一撞见哥哥,有些慌乱无错。但如今也回过神来,知道楚正则为何会临时用披风盖住她——他不希望她被蒋御史大夫认出来,因此受罪。

可蒋御史大夫显然误以为楚正则在幽会什么见不得光的小娘子……

楚正则温声打断了她的话,制止她说下去:“弟子谨记于心,多谢老先生教诲。”

他说罢,轻拉她一把,带着她重新汇入灯海之中。

在他们身后,她隐约听见蒋御史大夫在问哥哥:“你可看清了那是谁家女郎?”

哥哥的声音里有恰到好处的愧疚:“实在抱歉,她戴着兜帽面纱,晚辈不知……”

薛玉润幽幽地叹了口气。

哪家女郎?

可不就是他面前大好儿郎薛彦扬的妹妹,他口中“妻者,齐也,不可欺”的未来皇后么?

下一瞬,她就听到楚正则一声轻笑:“哪家女郎?”

在他说这话时,薛玉润也重见了光明——楚正则揭开了她头顶的披风。但揭开得不疾不徐,是故等她瞧见满街灯火熠熠时,眼睛也并不刺痛,很快就适应了。

薛玉润有点儿沮丧:“害你明天被奏章淹没的女郎。”

蒋御史大夫不知道她的身份,那就必然会集中劝谏楚正则。御史们才不会管他还在静寄行宫避暑呢,不知道明天他的桌案上会出现多少奏章。

“汤圆儿,你说错了。”楚正则微微低首,温声道:“是带我看月色灯山、国泰民安的女郎。”

他没有迟疑地道:“很好看,我很喜欢。”

她抬头,便望进他的眼睛。

这一次,比先前在熙春楼时隔得更近。

他的眸中印着融融的光,不知是月色还是灯辉。还有一个小小的自己,小小的,但占据了他的眼眸。

“那是。”薛玉润移开了视线,双手背在身后,悄悄地踮了一下脚尖:“我才不会带你看不好看的东西。”

楚正则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年画娃娃灯笼,这两个灯笼终于落到了德忠和珑缠手中,他对此保持了缄默。

薛玉润又轻声问道:“你明天要是挨骂了怎么办?”

她有点儿难过。

“那就骂吧。”楚正则扶正了她的兜帽,一叹:“原是我计划不周,才只能让你躲在披风下受委屈。”

“倒也没有很委屈。”薛玉润细声细气地道。

“那尽兴吗?”楚正则笑问道:“如果还想逛,我们就再逛一会儿。”

不知不觉间,薛玉润心底的沮丧都消失殆尽。如果没有蒋御史大夫的事儿,她大概还会再去放个荷花灯,不过此时,她心底莫名地觉得,她已经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