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为了不夺新嫁娘的风头, 薛玉润去了薛家。

薛峻茂已经能跑能跳了,钱宜淑把他放到喜床上,让他好好地滚一滚, 是为滚帐。

薛峻茂咕噜噜地滚了一圈, 然后虎头虎脑地坐在喜床上。

钱宜淑一字一句地教他:“童子滚滚床,喜庆传八方。”

薛峻茂张着豁口的嘴, 奶声奶气地道:“童子滚滚船, 喜琴窜八翻。”

然后被钱宜淑指挥着, 又在床上滚了一圈。

薛玉润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她伸手捏了捏薛峻茂的脸:“我们小石头怎么这么可爱呀~”

钱宜淑扶额摇头。

薛峻茂被薛玉润捏了也不恼,反而乐滋滋地从喜床上摸了颗红枣, 递给薛玉润:“酿酿,好次!”

“你可不能吃喜床上的东西。”钱宜淑赶紧把红枣从他手上抢走:“这个是你二叔叔和二叔母的, 去拿桌子上的红枣给娘娘。”

钱宜淑说着, 把薛峻茂从床上抱下来, 薛峻茂就哒哒地跑到桌子旁边, 挥着手让使女给他抓两颗红枣。然后, 他拿了一颗给钱宜淑,一颗给薛玉润, 还记得说一句吉祥话:“早森贵子!”

薛玉润笑着接过他手上的红枣:“谢谢我们小石头。”

她欣然吃完红枣,然后把薛峻茂抱在自己腿上:“你爹爹小时候, 要是也像你这么可爱就好了。”

话音方落,门外传来薛彦扬的一声轻咳:“娘娘万福金安。”

饶是薛玉润已经出嫁, 刚说完大哥哥坏话,就被抓了个现行, 还是让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钱宜淑掩唇而笑。

妹妹已经贵为皇后, 这性子着实让薛彦扬有点儿无奈。同时, 又深感欣慰——哪怕贵为皇后,她依然没有磨灭从前活泼灵动的性子。

“新娘的轿子,要进门了。”素来稳重的薛彦扬,在说出这句话时,声调里也染上了喜气。

从今日起,他们薛家又多了一个家人。

薛彦扬从薛玉润怀中抱过薛峻茂,紧握着钱宜淑的手。

他终无愧于爹娘的在天之灵。

门外锣鼓喧天,热热闹闹的鞭炮声,与四处张灯结彩的红,共绘出薛家人心底和眼底的洋洋喜气。

*

然而,在薛家喜气洋洋的时候,许家却只有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饶是满街的张灯结彩,也难以冲散许家门前的阴霾。

“孽子!孽子!原来兄弟阋墙,都是你干的好事!”

许大老爷气得拿着马鞭,狠狠地抽在许鞍的身上。

尽管许太后和许涟漪都保持了沉默,但是许望忍不住在言辞中捎带出了怨怼。

许门下令本来就觉得许太后突然变卦不太对劲,因为许望的缘故,决心查清背后的缘故。

许望本来就心怀不满,许门下令一问,他就把许涟漪千叮咛万嘱咐要顾念祖父身体的话抛之了脑后,将他们所查的乞巧宴之事和盘托出。

当年静寄行宫的乞巧宴之事,许门下令因为兄弟阋墙而气得突病。那时,众人都以为,许鞍是最兄友弟恭的人。

亦是从那时起,许门下令培养的重心,就从许望彻底倾斜到了许鞍身上。

谁能想到,当初的兄弟阋墙,就是这个“兄友弟恭”的许鞍,借刀杀人,一手策划。

由此再推,花朝节时,许鞍带着许从登去找许望和解,也是别有用心——而正是那一次北湖游船,让许太后彻底断绝将淑真长公主嫁给许望的念头。

这还只是两件有迹可循的大事,那些日常生活里的挑拨离间,想必多到数都数不清。许望、许从登和许二老爷父子三人的关系恶化,未尝没有许鞍从中作梗。

将这一切厘清之后,许门下令当即就捂着胸口吐了血。如果不是为了撑着许家,他或许会比当年直面许望醉酒,提剑欲杀许从登时还严重。

许大老爷现在最惶恐的事,就是许门下令一病不起,被迫致仕。

尽管三司会审静寄行宫以次充好一案,他只落个“革职留任”的惩罚,但到现在,吏部也没有走完让他回工部的手续。

许大老爷明知这背后必定有孙翩的手段,可妖僧一案是一把悬而未决的刀,他只能一忍再忍。

如果这个时候许门下令致仕,那他的前程,可就要横生巨大的波澜。

一想到这里,许大老爷下手更狠了:“养不熟的畜生!”

他怒斥着,马鞭擦过许鞍的脸颊,立刻留下了一道血痕。

许大老爷犹嫌不够,伸手还想再抽,却被许鞍抬手握住了马鞭。

许大老爷一抽,竟没能把马鞭从许鞍手中抽出来,顿时大怒:“孽子!你想反了天不成!?”

“孽子?”许鞍冷笑了一声:“您真的当我是儿子过吗?”

他所有的谋划都化为了泡影,一个破罐子,害怕什么摔?

“儿时,我但凡有丝毫不顺您的心意,您脱口而出的怒斥,就是养不熟的畜生。”许鞍直挺挺地跪着,抬头看着许大老爷:“您的侍妾有孕,头一个防备的人就是我。如果不是您防得滴水不漏,她小产之时,恐怕就是我被赶出许家的时候吧?”

许大老爷扔下鞭子,直接甩了许鞍一巴掌:“你看看你做的什么好事,难道我说错了?!”

“如果不是许望和许从登兄弟阋墙,父子失和,您不再寄希望于二房,您会将重要的事,交给我吗?您既要我趁手好用,又防着我位高权重。”许鞍被打得偏过脸去,吐了一口血沫:“如果您是我,怎么敢让许望娶淑真长公主?”

“我怎么知道,当您年过半百不称意,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有亲生子嗣之后,会不会对许望大为看重?”许鞍脸上温文尔雅的神色早就荡然无存,只余石板一般的冷意:“到底,许望跟您的血脉更亲近。”

“不可能有亲生子嗣”这几个字,深深地刺痛了许大老爷。“畜生!畜生!你竟敢咒我!”他气得发抖,伸手就想再抽许鞍一巴掌。

但这一次,他的手也被许鞍牢牢地抓住。

“您听到没有子嗣,就如此愤怒。若您知道,云远辙给陛下呈上了自己的《河防要义》,又当如何?”许鞍的嘴角往上扯了扯,他的嘴角还带着血,显得格外的诡异。

许大老爷面色一僵。

“按寻常论,只不过是新科状元想要博得圣心,所以交了份奏章。由于陛下还没让三省六部审议这份奏章,所以,祖父以为此事不值一提,在您闭门思过这些日子,压根没有跟您说过。”

许鞍的声音低沉如幽冥鬼魅:“但是,如果此事不值一提,您当初知道陛下殿试时考《河防一览议》,怎么会摔杯失态?为什么担心薛彦歌去禾州的用意?又为什么,哪怕祖父犹疑,也一定要推迟陛下亲政,去争无上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