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不过, 等许太后得知三司对于妖僧无妄的调查结果,她先前对于许家的焦虑和愧疚,就转化为难以置信。

妖僧无妄, 被抓之后自尽而亡, 一度让三司的审理无法推进。但绣衣卫暗中顺藤摸瓜,还是查到无妄与许大老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由于云枝状告许大老爷, 在许大老爷入狱、许家被控制之后, 绣衣卫顺势查到了更多的证据。

只不过, 此事攸关皇家颜面,并不能拿到台面上来审理。最终的罪魁祸首,也不会定为许家人。

“那妖僧, 竟然是哥哥的人……”许太后紧握着椅子的扶手,她呆坐了许久, 久到慢慢地才回过神来, 低声喃喃道:“他难道不知道, 哀家一向会跟母后一齐礼佛吗?”

许太后的声音, 越到后来, 越发地扬高:“他难道不知道,哀家也会闻到那毒香吗!?”

福秋垂首恭立在一旁, 没有说话。

“如果母后在礼佛时,不是时常让哀家去隔间抄经。如果哀家不是身子骨硬朗……”许太后的嘴唇发颤, 声调渐冷:“生死难料的人,也是哀家。”

她还清楚地记得太皇太后发病时的模样。太皇太后一向仪态端庄, 可头疼欲裂的时候,哪还顾得上什么仪态。

现在想来, 许太后只觉得当初她的头也一直隐隐作痛, 只不过是扛得住, 所以不以为意罢了。

“如果哀家也病了,谁会想到是许家在背后作梗。他们这么做,让哀家有何颜面面对母后、陛下,有何颜面面对先帝!?”许太后的眸色冷冽,什么焦虑和愧疚,都被她抛之脑后:“哥哥?父亲?”

许太后冷笑了一声,一掌拍在桌案上:“算计含娇不够,还要算计哀家。他们把哀家当成什么了!”

福秋没提醒她,如果真是许家在背后搞鬼,他们肯定有解药,不可能把许太后置于真正的危险之地。

但此时,许太后眼中已经怒火中烧,只庆幸自己得亏没有见许大夫人。

“拿艾草熏熏屋子,再端个火盆来,含娇的宫里也别漏下。”许太后一想到因为许家的缘故,她自己茶不思饭不想就罢了,还惹得含娇连日怏怏不乐,更是把许大老爷恨得牙痒痒:“去去晦气!”

*

泰守十一年,翻过一个肃杀的冬日,许家大案尘埃落定。

太后深明大义、大义灭亲,鼎力支持皇上处置许家。

皇上念及许家是太后的娘家,而且许门下令身为辅臣有功,是故,虽然许家合族流放三千里,但罪不及定亲、出嫁之女。且许门下令年迈,特准留都城致仕养老,由许望奉养天年。

许家人从秋方门上路的那一日,楚正则站在角楼,望向秋方门。

此时已是泰守十一年的初秋,秋风萧索,红衰翠减。曾经的碧树繁花,如今打着旋儿,被风吹落一地。偶有孤鸟尖啸,鸣一派肃杀之气。

楚正则仍穿着大朝会时的龙袍。他肃肃然独立在秋风之中,眼前是辽阔的山脉与四方都城,身后是黄色琉璃瓦顶,重檐斗拱。阳光落在他身上,照见九五金龙,抱珠踏云,啸咤风雨。

却也照见,落在地上孤零零的身影。

但是,不多时,另一道娇小的身影融了进来。

——紧接着,一双手,遮住了楚正则的眼睛。

寂寥的碧空和苍然的远山都消失在了眼中,萧索的秋风里,多了一抹他再熟悉不过的心字香。恬淡而令人心安。

“陛下,你猜猜,等我移开手之后,你会看到什么呢?”捂着他眼睛的人,煞有其事地问道。

楚正则唇角微勾,配合地问:“我会看到什么呢?”

薛玉润移开手,伸手一扫,大有一览众山小的气势:“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眼前的远山仍是苍然的远山,碧树也的确染上了秋凉的黄。可被她气势如虹地一扫,便觉远山的苍然里藏着秋收的硕果,坠地的秋叶,会化作来年滋养繁花的泥。

一如她所言,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楚正则垂眸而笑。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转身将她拥入怀中:“汤圆儿,你说漏了一样。”

“诶?”薛玉润抬头看着他,有一点儿没回过神来

这也不能怪她,她今儿忙得很。

她一早去陪许太后和楚含娇,没曾想,许太后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把楚含娇也安慰得妥妥当当,一点儿不用她操心。

福秋送她出门时,还告诉她,许太后虽然命人在流放路上照顾许家人,但也叫人准备了一大桶烂菜叶子臭鸡蛋,非得出这一口恶气。

薛玉润一听,就知道许太后和楚含娇都没什么大碍。她正想告诉楚正则这个好消息,却得知楚正则上了角楼,于是,薛玉润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楚正则望着她,她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当其中独有一个他时,格外的令人心旌动摇。他声音略低了几分:“我还看到了一个人。”

薛玉润眨了眨眼,也笑了。

她的笑容不像他那样收敛,一向明媚而畅快,带着一点儿狡黠:“是谁呢?是陛下青梅竹马的冤家?母仪天下的皇后?还是——”

她伸手,轻轻地点了点楚正则的唇,循循善诱地笑问:“你的心上人?”

楚正则舒眉一笑,低头吻上了她的朱唇。

以一吻,告诉她答案。

什么秋风萧索孤零零,高处不胜寒,那都是旁人的事儿,跟他楚正则,又有何干系?

毕竟,他有他生同衾、死同穴的,心上人。

*

这个日子里,跟“秋风萧索”当真相关的,大概就只有披枷戴锁的许家人。

阮枝已经恢复本来的名字,与云远辙正式定了亲。

她特意等在秋方门门口,朝穿着囚衣的许大老爷,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随行押送的衙役都知道她是谁,毕竟阮枝是苦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她过了。

但许大老爷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哪怕被判流放,至少他身为太后的亲哥哥,还是有几分体面的。许大老爷当即怒道:“你这贱——”

话音未落,就被人当头扔了一个臭鸡蛋。

许大老爷呆呆地站在原地,恶臭的蛋液流满了他的脸。

“老爷——老爷这怎么能成——”许大夫人急得上火,却苦于没法给他擦拭。

一旁的许鞍,发出了嘲讽的大笑。

当一个人扔出了第一个臭鸡蛋,此后烂菜叶子和臭鸡蛋如雨一般砸在许大老爷等人的头上。

围观的百姓们群情激奋——

“砸死你这个草菅人命的狗官!”

“姥姥,姥姥那是新鲜菜,扔这个,这个烂菜帮子——”

“啊呸——呸——”

许大老爷被臭蛋液迷了眼睛,怕蛋液流入口中,不敢开口,急得向衙役发出“喝喝”的声响——许太后,他的嫡亲妹妹,总是提前打点过这些衙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