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星星谷

回宫后在房间内传送阵出来,萧偃换衣物时,巫妖问他:“为什么要庄子?”

萧偃道:“你不是喜欢看吗?”

虽然说自己是不死生物,却喜欢那些充满生机的东西。巫妖的偏好是如此明显,比如寒风中盛放的梅花,比如活泼泼闹腾绝境挣扎求生的小奶猫,比如在市井中鲜活地展示自己努力活下去的普通人。

太阳之子啊,他还活着的时候,一定是个充满了温暖的人,虽然病弱,却被所有人爱着的天才少年法师,他有着暖阳一般丰沛的爱,所以不吝于爱别人,哪怕魂体虚弱,施展不出多少法术,却仍然没有停止过施予。

比如救祁垣,给自己日日带的加餐,救回被虐杀的小猫。

萧偃又补充了句:“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少年皇帝小心翼翼取悦的心情挺明显,巫妖能感知到这种情绪,心情挺复杂而新鲜,自亲人们一一去世后,很少再有人如此认真地投他所好了。

数千年来,他只是个冷漠地回应家族后辈的需求的不死巫妖,沉浸在自己无穷无尽的探索魔法奥义的世界里,在越来越冰冷漠然的相处中,后辈们也越来越少来打扰他,因为害怕惹恼没有人性的死灵生物。

只可惜,他早就没有喜悦和开心的情绪。

十八年的短短的人类生涯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模糊了太多,巫妖已经不记得喜悦和如获至宝的感觉。他从魔法戒指里头翻了下,找到了个魔法玩具,他记得他大概也是萧偃这个岁数的时候得了这个玩具,很开心地玩了许久。

他将那个戒指拿出来放在他的枕边:“那么,这是谢礼。”

萧偃看了眼忽然出现在枕头上的戒指,有些纳闷:“不用了,你之前给我那么多金币足够用了,还有手指上多出戒指太明显了,内侍们会发现的。”

巫妖道:“放心,道具自带隐匿符阵,别人就看不到了,这是矮人制造一个小玩具,高空滑翔伞,从高空往下跳的时候,按一下,就会弹出滑翔伞,借助风力滑翔落地。等有空的时候找个高处往下跳,你会玩得很开心的,这是我十二岁的时候收到的一个魔法小礼物,那天我在星星谷跳了三十次。”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怀念。

萧偃:……

听起来像是个不得了的魔法神器,虽说巫妖说是玩具,只是高处……京里去哪里找这样的高处呢?或者,可以期望祝如风他们尽快帮自己买个靠山的庄子?

他心里想着,却问巫妖:“星星谷是什么样子的呢?”

巫妖道:“嗯,那是个深谷,因为悬崖两边种了许多星星花,开的时候好似星光闪耀。”

萧偃悠然神往:“那跳进去,岂不是在星河中畅游飞翔一般?”

巫妖回想起那时候的激动,十二岁的他飞速地跃入那开满了星星的深渊,风扑面而来,仿佛自己背后长出了翅膀,在星光中滑翔而下,心砰砰地跳仿佛随时要跃出去,浑身的毛孔仿佛张开一般,飞翔,飞翔,灵魂都仿佛在飞翔,地面扑面而来,星光在身旁次第开放,他像拥抱大地一般地飞扑下去。

他那时候身体还没有衰弱得那样明显,爱上了那跃下时的刺激,一次又一次地利用传送阵回到山顶,再次往星河里跃入。

他温声回复萧偃:“很美,知道我活不过十八岁的时候,我曾经想过要不要永远地留在那里。”

萧偃将头发上的簪子拔下来放在床头,拿了木梳来将头发梳了梳,以免第二日被梳头的内侍看出不对来,躺进了被子,将头发整齐拨在枕头一侧:“上次你说的黄金巨龙的故事,还没有说完呢。”

矮人和精灵,巨龙和人鱼,森林里巨大的魔蛛,山崖上白骨巨鹰,热风峡湾里的红头发的女海盗,丛林里神秘遗迹里的半人马,那一个广袤精彩的世界,是巫妖的故乡。

巫妖知道他其实是在转移话题,担心他难过,这又是许久没有的体验,毕竟巫妖怎么会伤心呢?他只是在阐述个过去发生的事情罢了。

他只好道:“我并不擅长讲故事,而且睡不够是要长不高的,陛下你该睡觉了。”

萧偃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晚安。”

巫妖回道:“晚安。”

春夜宁静,窗外有簌簌的花叶被风吹过的声音,银色的月亮将海棠花影照入了帷幕上,龙涎香里仿佛带了一点点远处的花香,这些日子花匠们为了太后的赏花宴,精心养护着园林里的花卉。

许久以后,萧偃忽然说了句话:“九曜,以后我也给你种一片开满花的山谷好不好。”也许不能和他见过的那星星一般的精灵种植的花媲美,但是,开满花的山谷,应该都会很美吧。

巫妖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好。”

有什么细小的冰寒旋涡从萧偃额上点过,“睡吧。”乖孩子。

缺爱得太厉害的孩子,得了一点点爱,就那么努力地希望回报,不过巫妖已经不会再有收到礼物的喜悦了。

第二天,春日晴好。

太后举办的赏花会在宫里的万卉园召开了,园子里的敞轩里早已摆下了丰盛的宴席。

园子里桃李正芳,夭夭灼灼,芍药牡丹亦是最盛之时,花叶葳蕤,香气袭衣。廊下挂了数只金笼,里头放了擅鸣的鸟儿,千啭万啼,十分热闹。

京里的勋贵家眷和三品以上诰命夫人们带了自己的女儿进了宫赏花。

花园里到处都是花枝一般鲜嫩的少女,都穿着绫罗绸缎,华美绝伦。当然,这些在巫妖眼里看来都还是孩子——深谙这是个相亲宴事实的巫妖还是得感叹,这个世界兴许是人的寿命太短,结婚也太早了。

平民百姓,六七十岁就已是高寿,十来岁就要结婚生子了。

萧偃端正坐在正中央龙椅上,穿着玄青色常服,披着青灰色镶银鼠皮外袍,今日风和日丽,他仍穿着比一般人更多一些,虽然姿容轻逸,但众人看他唇淡面白,语声轻缓,便知传说皇上不足之症应为真。

孙太后歪在榻上,正笑着命承恩侯夫人坐下,承恩侯夫人后头跟着两位闺秀,一位孙雪霄,另外一位是承恩侯府二房的嫡女孙雪珠,孙太后只牵着孙雪霄的手笑着问她近日可做了什么诗,上次看她绣的佛前供香的袋子极好,又说皇帝的香袋也劳烦她做几个,狠狠夸了一遍孙雪霄,品性好,女工好,钟灵毓秀,温柔宽厚。

倒把其他姑娘比得粪土一般,虽则大部分女眷都知道今日来多半是给承恩侯家姑娘抬轿的,但看这明晃晃的阵势,不由也都觉得有些没意思起来。再看小皇帝虽则俊秀,但年岁到底小了些,身子也不大好,虽说必是挑岁数大一些的进宫伺候皇上,但势必几年都是还不能侍寝的,宫里再有这么位笃信佛祖慈悲名声的太后坐镇着,但凡略疼自己家姑娘的人家,都打了退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