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天台邮差(1)

关于这部电影的概念海报, 苏韵不止画了一张。

除了黄昏这张之外,另一张亦是巨大的建筑群与人的背影为主要元素,但不同的是, 这一张的取景时间是夜晚。

这是一张夜晚站在天台上往下俯瞰的图, “人”这个元素被压缩成如蝼蚁般幼小微弱的存在, 再加上夜景的幽蓝色调, 便使得作为画面主体的四方高楼以及中央凹陷处, 恍惚化作了为一个吞噬万物的无底深渊。

如这般在最大程度上将人和物的大小差距拉到最大时, 所带来的震撼感, 时常就能更进一步地激起人内心里最深处的惊惧。

而这样的手法,苏韵亦在电影的开头使用了一次, 作为先声夺人的关注聚焦点——电影一开头,一身社畜廉价西装打扮的男主角家辉,就在轻缓背景乐的陪伴里, 坐上了前往城寨外围的计程车。

老港片开场总喜欢使用都市景色为底,搭配左右两侧演职人员表的经典操作, 苏韵这次自然也是不例外:这种拍摄手法,是性价比相对较高的一种展示都市繁荣的方式。

画面在繁荣的现代化都市和家辉坐在车里的特写交织了几轮, 随后, 就开始了从车窗推移过去的仿第一人称视角。

黄昏的街道上,结束了一天巡逻工作的年轻小警察被年长前辈带着,逐渐从极具烟火气和年代感的居民区,陆续走向了现代化的都市区。

与之相反的是, 家辉所乘坐的计程车, 正从都市区往居民区驶去。

人与车交错而过之时, 小警察的朝气蓬勃和家辉的暮气沉沉, 便在这交汇的瞬间造就出了鲜明的对比。

计程车来到目的地的时候, 天色已经暗得差不多了。

家辉付了车钱提着行李箱走下,只见路边的路灯和四处街道商户、住户点亮的灯,形成了一片照亮黄昏与夜晚交接期的光路。

顺着这条光路再往前走一段,原本略微俯视和偶尔切换特写的画面,便随着视角的上移,亦逐渐变成了对前方的仰视——

杂乱无章的建筑群构建成了天然的城墙屏障,高高低低凹凸不平的楼顶天台上,影影绰绰的杂物影子随着夜风轻摆,而城寨里的居民所点亮的灯火不规则地遍布在最外围的高楼躯体内,那些带着细碎尘埃的旧年岁月,似乎就隐约在这新旧交融的建筑群里,让人窥见了历史洪流的一角痕迹。

如同以他这个人为界线,将明明距离如此之近的一片地方,给划分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背后,是努力向现代化伸展的新新世界,时刻不停地奔赴在发展的路途上;前方,却是被时间和空间遗忘在某个角落里的畸形堡垒,宛如一只蛰伏于黑暗之中的受伤巨兽,等待着向来人发出消亡前的最后一击。

这个画面的冲击力之巨,使得当时在柏林电影节现场观看首映的外国观众们都为之心醉神迷,议论不断。

大多数外国人所喜欢看到的东亚,无非就是这种落后、贫苦、可怜、破败的近代东方情调。

可惜,在苏韵的黑科技拍摄下,这个香江著名的落后黑暗区域,却仿佛因为这好像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拍摄技术和制作,而被注入了超越时空的生命力,以及来自遥远东方古老却又源远流长的神秘感。

明明是真实存在的地方,明明是真真切切的实景拍摄,却要远比搭建的布景和虚构的建模都来得奇诡而迷幻。

于是在这一霎眼间,一种因为无力改变、所以只得无可奈何的麻木和癫狂,就融和了这个历史与未来、光与影、文明与原始的奇异交界之中。

为了避免《天台邮差》和它那个源出一脉的苦难兄弟《城寨出来者》那样,被相关部门各种要求修改,苏韵干脆就是借着赵氏的平台和自己的人气基础,直接越过了香江这边,把电影给送到了柏林电影节作为参选影片首映。

尽管现在还没有后世管得那么严格,不强制要求电影节参选影片必须在该次竞选期内,送到相应地区首映;但在发现放在电影节首映的影片明显是获奖几率更大之后,送到电影节相应地区进行首映这点,就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苏韵之前参加威尼斯那次算是新人鱼塘局,勉强便钻了亚洲地区首映后再送至欧美地区“首映”的空子;如今这部《天台邮差》明显是拍来冲奖的,因而其对待的态度就严谨了许多。

选择柏林电影节的原因,一是影片风格偏向柏林电影节的喜好,二是柏林电影节在2月举行,这个操作方式能有机会在去完柏林之后,再去奥斯卡冲一下最佳外语片的提名。

至于获奖……就奥斯卡那群老派白色评委团以及看年龄资历的潜规则,以苏韵这个年纪,是想都不用想。

能送去奥斯卡,还是沾了赵日赋本身就是本地送审影片审批部门创办人的光。

但在尝试了争取提名之后,等再过几年,年龄再大一些的时候,那么早前的那些“潜规则黑幕”,就会成为她获奖的最大助力。

苏韵心里的小算盘打得是相当得响亮,而电影的剧情,也随着苏韵的设置,而逐渐从巨大的建筑群转移回到人物角色身上。

男主家辉走在城寨的狭窄巷道里,那身在外头看来廉价土气的西装,在城寨之内就变成了格格不入的高档货,也亏得是爷爷曹老伯拴着拐杖早早出来接了他回家,这才没被邻里街坊们当成猴子围观。

曹老伯前些日子摔伤了腿,暂时有一段时间不方便担任邮差的工作,但这一时间,又能以找到人来接替他的位子;所以这几天还都是他拴着拐杖慢腾腾地送信,看起来很是艰难。

正苦恼着的时候,接到孙子电话说是想要去他那里住一阵,于是这一老一小就一拍即合,约定好了见面时间。

不过,考虑到从城寨里出去的人都没几个愿意回来的问题,曹老伯也还是在家辉收拾东西时,试探着问了他原因。

家辉父亲是早就被曹老伯送到外面读书,然后就在外国定居了,而家辉在外国读完大学回港,也是进入了有名的地产公司弘发地产工作,为何突然辞职?

家辉语气一沉,便和爷爷说出了公司里面论资排辈严重,作为新人的他被前辈打压、被同事偷稿,所以一气之下就辞了职的事情。

但一时的意气填不饱肚子,他辞职之后找不到工作,又不好意思向定居外国的父母求助,熬了一段时间后,山穷水尽的他便只能去找这个仍住在城寨的爷爷投靠了。

而曹老伯还住在城寨里头的原因,倒也不是儿孙们不孝。

相反,家辉父亲多次劝他出来住,可他都是一门心思惦记着自己的邮差工作无人接班,再加上又舍不得老街坊,为此还和家辉父亲吵过好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