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活阎罗(第4/6页)

另一边,顾千帆正立于船头望向前方,看不出脸上有什么情绪。老贾手中划着船,嘴里仍旧念叨个不停:“这死婆娘简直吃了狗胆!指挥,您看卑职要不要以后——”老贾观察着顾千帆的脸色,似乎只要顾千帆一点头,他就准备把茶坊一锅端了。

“绝色,村姑,贱妇,婆娘,你倒是随机应变。”顾千帆扫了老贾一眼。老贾识趣地闭上了嘴。

顾千帆回想起赵盼儿方才的神色,又补充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以后不必再去为难她。你没听到她说自己是因父罪才没入贱籍吗?受此刑罚的人,十之八九都是犯官妻女。她的态度前后之间又截然不同,多半当年负责缉拿的,就是皇城司。”

老贾恍然大悟地说:“难怪她行事做派不象寻常市井女子,原来竟有这等遭遇”一想到赵盼儿那副姣好的模样,他心中不禁一阵唏嘘。

顾千帆不欲再在此事上纠结:“天下痛恨皇城司的人何止千万?不少她一个。眼前要紧的是我们的正事。现在你就再去一趟杨家,索性跟他挑明了身份要画。他还是不从,我再亲自去会会他!”像赵盼儿方才那般对他恨之入骨的眼神,他这些年见的不要再多,然而纵他所行之事无人理解,又有何妨。

残阳夕照,赵盼儿独自坐在茶铺门口出神,怅然凝思,想起过去的艰辛苦痛,平素坚强的她也难得露出一丝脆弱。身后,孙三娘正在茶铺内帮她收拾着一片狼藉。

突然,一只毯球直冲赵盼儿面门飞来,赵盼儿反应迅速,一个回身,将球踢飞——她虽然不愿回想那段过往,可从教坊司学来的本事她可从未荒废。

“赵娘子好本事!”远处几个少年拍手叫好,孙三娘的独子傅子方赫然在列。

孙三娘见状,挽起袖子冲了出来:“傅子方!你又逃学!”傅子方赶紧抱着球爬起来,转身逃跑。孙三娘提起裙子一路追去。

赵盼儿看着孙三娘跑远,微微苦笑一下,转身继续收拾地上的狼藉。片刻,身后传来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盼儿姐。”

赵盼儿回过头,却见自己的结拜姐妹宋引章带着她的侍女银瓶从不远处的马车上走下来。初入教坊司时,盼儿接受不了从官家小姐到教坊乐伎的落差,不肯当众表演,多亏有宋引章姐姐的照顾才少挨了不少板子。可就在赵盼儿临脱籍的前一天晚上,宁海军的节度判官点她去侍宴,宋姐姐便主动替她去了。可没想到,那晚上宁海军的人喝多了发狂,把宋姐姐从楼梯上推了下来……从那时起,赵盼儿就发誓要代替宋姐姐照顾好宋引章,她既欠宋引章一个姐姐,就得自己成为那个好姐姐。

赵盼儿没想到宋引章会在此时过来,忙起身相迎。宋引章今日打扮得格外精心,那身艳丽的罗裙更衬得她乌发如云、香腮胜雪。赵盼儿不由想到,即便是方才那个挑剔无礼的皇城司,恐怕也得承认宋引章是个世间难寻的美人。

宋引章急急走到赵盼儿近前来,身上的首饰将整间茶铺都映衬的明亮了起来,宋引章拉过赵盼儿左看右看,担心地说:“我听说茶铺来了歹人,就着急赶过来了,盼儿接,你没事吧?”

赵盼儿正欲回答,注意力却被从马车上走下的一名衣着华丽的青年男子吸引,她打量着那名男子,警惕地问:“我没事。这位是?”

宋引章羞涩地看了男子一眼:“周郎怕我着急,这才特意送我过来。”

“周郎?”赵盼儿对两人的关系已经猜出了几分,她这个妹子虽然弹得一手出神入化的琵琶,在人情世故上却始终缺了根弦。这次,她显然又中了纨绔子弟的圈套。

周舍上前一步作了个揖,谄媚地说道:“小可周舍,见过赵娘子。引章每天最少要跟我提十回赵姐姐。今日一见,果然神采飞扬,非同凡响。”

赵盼儿被周舍的油腔滑调恶心的浑身难受,她冷冷地盯着周舍,不为所动。宋引章知道自己最担心的情况已经发生,她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赵盼儿虽然对周舍没有好感,可出于礼数,她起身去后厨为周舍和宋引章沏茶,银瓶颇为懂事地跟着她去后厨帮忙。赵盼儿简单地问了问宋引章与周舍相识的经过,一壶茶沏好,赵盼儿心中已有了计较。

不久,银瓶帮赵盼儿从后厨端出茶来,周舍忙起身相迎,他颇有风度地为赵盼儿和宋引章倒好了茶,还特意亲手奉给宋引章。在此期间,赵盼儿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舍的举动。

周舍被赵盼儿盯的发毛,不自在地打量周围,见满地碎瓷片忙道:“看这屋里的茶具被歹人碎不了少,我在钱塘认识有名的瓷器商人——”

赵盼儿语气淡漠地打断周舍:“不必了。我这点小生意,不敢有劳周官人大驾。”

宋引章见赵盼儿来势汹汹,显然不会给周舍好脸色看,她担心再这样下去赵盼儿会惹怒周舍,便决定直接切入正题。她看了周舍一眼,低声道:“盼儿姐姐,其实今天我们来瞧你,还有别的事……”

周舍知道自己多少也得表示表示,站起身来,轻咳一声:“引章总说你就如同她亲姐姐一般。周某又对引章一见倾心,情根深种。故此特来提亲。”

赵盼儿倒没想到他二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心中暗自一惊,面上仍不为所动。

见赵盼儿没有反应,周舍舔了舔因为紧张有些发干嘴唇,继续说道:“周某家在淮阳世代为商,家中经营皮货,有商铺数十,下人近百,宅院若干。若能得赵娘子允准,必定待引章如珍似宝,一生一世。”说罢,周舍深情地望向宋引章。

宋引章沦陷在周舍的深情款款中,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不行,你不能嫁他。”赵盼儿打断了两人的深情对望,双手抱于胸前,语气不容人置疑。

周舍和宋引章俱是一惊。

赵盼儿决心快刀斩乱麻,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宋引章:“引章,你年纪小,又一心扑在琵琶上面。很多人情世故,我跟你讲过,看来你从没过心。听银瓶说,你和这位周官人相识才不过十五天。你也不想想,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什么美人妖姬没见过?怎么就能突然对你一见倾心?”

周舍不甘心地反驳道:“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与引章是因曲生情——”不等周舍说完,宋引章便连忙附和:“没错,那一日我心中烦闷,在湖边弹了一曲《明妃曲》,他远远在湖上听到了,便奏箫相和,如此我们才相识相知。姐姐,周郎,真的是我的知音。”

赵盼儿用那双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睛看着周舍,幽幽地问:“一去紫台连朔漠的下一句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