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前尘谜

孙三娘和葛母一齐站在池衙内那位于东京城最繁华的地段的私宅外。头一回见到这么豪华的宅子的葛母眼放金光,连门口的砖都忍不住摸上一摸,倘若孙三娘告诉她,这儿就是王母娘娘的寝宫,她也会信。

孙三娘从怀中掏出赵盼儿事先准备的信封,煞有介事地说:“瞧见没有,这就是我们东家的宅子。你拿着这封信进去,他肯定立马把剩下的钱给你,没准还能多赏你几个呢。”

葛母抢过信,眼中露出了贪婪的光。

与此同时,池衙内正在府中跟吕五生着闷气,吕五明显是拿了张好好的好处,才特地过来向他汇报她的情况,至于吕五说的那些张好好生了病的话,他是一百个不信。

“生病?生病找大夫啊?找我有鬼用?”池衙内烦躁地打断吕五,自那天跟张好好不欢而散,池衙内再也没去找过她,他毕竟也是男人,张好好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他的尊严,如果她不给他道歉服软,他再上去冷脸贴热屁股,岂不是让全东京的人看笑话?

吕五知道池衙内还在乎张好好,忍不住劝道:“衙内,好好姐这就已经算是服软了,您就着台阶就下吧!”

池衙内听了气得两眼直翻,他实在想不通,这吕五明明是自己的人,怎么向着张好好说话?他咬牙道:“男人的面子大过天,你懂不懂?懂不懂?她要不亲自来求我、哭着跟我认错,本衙内这辈子都不会理她!”

吕五偷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只得俯首称是。

池衙内烦躁地扇了扇子:“那个赵盼儿呢?这么热的天,她那破茶坊没有冰,是不是都快馊了?”

吕五知道赵盼儿已经解决了用冰问题,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古怪。

“哈哈!她想买冰,也得跪着来求我,要不然——”池衙内突然察觉吕五表情不对,不禁问道,“你那什么表情?”

吕五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回衙内,顾副使,他最近升官了,现在是正任的皇城使。”

“什么?他又又又升官了?”池衙内的气势一下就弱了下来,仍嘴硬道,“那又怎么了?”

吕五嘴角抽了抽:“皇城司手下有个司,叫冰井务。”

池衙内只觉五雷轰顶,他安静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把手里的扇子折成两段,结果反倒因此撅疼了手。

这时,一手下匆匆而入,向疼得龇牙咧嘴的池衙内耳语说,赵盼儿派了个人过来。

池衙内正愁抓不着赵盼儿出气,哪想到她还能自己送上门来。他立时笑逐颜开,殷切地说:“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葛母被人带了进来。她原本就被屋里那富丽堂皇的布置迷花了眼,一见池衙内那帮地痞手下,更是战战兢兢。她颤巍巍地给池衙内递了封信:“衙内万安,赵娘子要我把这封信带给你……”

池衙内撕开信一看,里面却是一张白纸。他当下就火了:“这是信?你消遣本衙内啊?把她给我打出去!”

葛母当即懵了,狗急跳墙地大喊:“我又不识字,哪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你得给我钱啊,五贯钱!不然我要告官,告官!”

池衙内一用劲,又把扇子再折了一次:“给我狠狠地打!让她去告官!”

不等池衙内再说第三遍,众手下立刻抄起家伙,一拥而上。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满头是血的葛母被扔出了大门。

隐蔽在远处的一棵树下的孙三娘一使眼色,一个路人便会意地走了过去扶起葛母:“哎呀,你怎么得罪了池衙内啊,他可是个不讲理的霸王!赶紧出城去吧,别再回来了,不然再让他的手下见了,你的小命只怕就保不住了!”

不远处,葛招娣和赵盼儿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远远看着葛母满目惊慌、跌跌撞撞地跑开的样子,葛招娣捂着嘴,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下。

孙三娘走到葛招娣身边,心疼地看着她,同为女子,她真的很理解葛招娣现在的心情。

赵盼儿安抚地拍了拍葛招娣的手:“放心,池衙内的手下都挺有分寸,不会伤到人命。这一回不好好治治她,她还会像吸血虫一样缠着我们不放。”

葛招娣像被雷击中了一般,急急否认:“我不是为她难过,我只是——”葛招娣再也抑制不住被她压抑了多年的委屈,投到孙三娘怀中哽咽道,“为了给我那还不到八岁的弟弟攒彩礼,他们卖了我两回,第一回 卖到饭馆里当养娘,我自己挣钱赎了身。第二回,他又把我卖给一个五十岁的屠户当续弦。我好不容易逃回家,我弟弟还给那家报信……所以我才会说我全家都死绝了!她是我亲娘啊,她也是女的,怎么就这么忍心人家糟践她女儿!”

“都过去了。”孙三娘拍着葛招娣的背,眼眶也蓄满了泪水。

赵盼儿微红着双眼从袖中取出那张奴契,坚定地说:“拿着这个,以后她不会再缠着你了。”

葛招娣看着奴契,又不可置信地看着赵盼儿:“你把奴契给我?真的给我?”

赵盼儿眸光闪亮,既有涅而不淄的傲骨、也有阅尽千帆的底气:“我也被卖过,我做过官奴。这贱籍的烙印,我花了整整十年才洗掉,又怎么会让我的姐妹再被烙上?”

葛招娣愣了半晌,用颤抖的手接过奴契,接着,放声大哭起来。

赵盼儿走上前去,与孙三娘一起轻轻拥住葛招娣,她们彼此相扶,给予对方以温暖。葛招娣突然觉得,今后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害怕,因为她们永远是彼此最坚强的后盾。

如此奔波了一天,赵盼儿、孙三娘葛招娣回到家时已经到了晚上。赵盼儿原本想像三娘和招娣那样早早回房休息,可她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睡意反而越来越淡,索性便起身去灶房忙活了起来。

孙三娘被屋外的响动吵醒,想到家里放了五百贯钱,她一个鲤鱼打挺便坐了起来。她执灯出去一看,见是赵盼儿抱着一只瓷罐从灶房里出来,这才松了口气:“我听到响动,还以为有贼呢!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赵盼儿晃了晃手中的瓷罐:“我刚去熬了一锅酸梅浆。家里才放了五百贯而已,别那么担心。望月楼得买、茶坊明早的生意也还得继续做呢。”

“那你早点睡。”孙三娘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正好困劲儿上来,便打了个哈欠,回了房。

赵盼儿将瓷罐放进井中镇着,又推开院门,看了看在月亮的清辉笼罩下空无一人的小巷。顾千帆曾与她约定,如果他想见她,就在藤蔓上放一朵黄色的花。相比几个月前,院墙上的蔓藤已经愈发茂盛,然而夜色下的藤蔓却是一片碧绿,

赵盼儿心中隐约的希望又一次落空,她轻轻叹了口气,关上院门、回到房中。这些天,她一直睡不好,不得已只能再喝了一碗安眠的蝉蜕汤。不知过了多久,睡意才渐渐将她的思念压倒。迷蒙之中,她似乎感到顾千帆的气息萦绕在自己周围,她想,这一定是因为他们太久没见,以至于她出现了幻觉。她眷恋地感受着那熟悉的气息,呼吸渐渐轻浅、眼皮愈发沉重,最终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