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见月明

高慧原本正在房中插花,听到外面的一阵骚乱,不禁皱起了眉。

“你不能进去!”院中,春桃正奋力阻拦欧阳旭。

房门被猛地推开,高慧走到门前,冷声道:“让他进来。”欧阳旭的目光冷冷地落在高慧明艳的脸颊上,从他身上根本寻不出一丝从前的情意。

房门一关,午后的暖阳被彻底阻隔在外,昏暗的光线下,欧阳旭的脸色看起来更加灰败了。他举着手中的绢帕,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是你安排的?”

高慧语气平静如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欧阳旭情知高慧在装傻,面色一阵青白变幻,沉默片刻后,他果断朝高慧深深一礼,“高娘子,欧阳旭自知无德,不堪匹配柔仪,愿意再次解除婚约。”

高慧还是云淡风情:“什么叫再次?我手里只有你亲笔在西京写下的一封退婚书,不记得和你订过第二次亲啊。”

欧阳旭懒得跟高慧打哑谜,直接将肚兜掏了出来,“高娘子,事已至此,明人就不要再说暗话了。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马上把这玩意交给你。”

高慧看到肚兜,这才有点慌乱,下意识地想要夺回,却被欧阳旭灵敏地避开了。

高慧力持镇定:“你还敢跟我谈条件?难道你还以为,拿着半张市面上处处都有的绢帕所改的肚兜,就能威胁我?”

欧阳旭冷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一回你若是肯帮我,你我便再无瓜葛;但如果你想像你爹那样袖手旁观,我敢保证,就算你以后嫁了人,也终身不得宁日。”

高慧恨得咬牙,她要拼尽全部理智,才能忍住不对他恶语相向。

欧阳旭见高慧仍不入套,便又往火里加了把柴,低声威胁道:“官家从不杀言官,所以这一回我最多流放,死不了。要是有朝一日我把你身上的那些私隐告诉你夫君,他会如何想?”

高慧身体微微一颤:“你想要什么?”

欧阳旭不急不缓地说:“请宫中高妃助我尽快面见官家,陈情求恕。”

高慧似乎有了一丝松动,但最终还是冷静下来:“我不信你会遵守诺言。”

一味激怒高慧并不是办法,欧阳旭又适时展现出了自己的诚意,“我可以写下切结书,只要你助我见到官家,我可以保证今生今世不再为难你和高府,如违誓约,我以命相赔!”说着,他将写好的切结书和肚兜交给高慧。

高慧想尽快了结此事,粗粗看了一遍,便道:“可以,盖手印吧。”

欧阳旭却狡猾地摇头:“现在不行,只有等你助我见到官家之后,我才会用印。”

高慧心中冷笑不已:“放心。明日是鄂国长公主二十岁生辰,官家疼爱幼妹,一定会出宫微服去公主府贺寿。我和公主交好,用不着宫中姑姑出手,也能帮你要到一份请帖。”

欧阳旭盘算了一会儿,点了头:“好。那就静候佳音。”

高慧本以为欧阳旭该说的都说完了,正准备吩咐春桃送客,欧阳旭却突然朝她一拱手:“高娘子好心计,若是我没猜错,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安排的,而非令尊吧?没能娶到娘子,实乃欧阳旭之幸也。”

“是吗?我也觉得。送客。”高慧眼皮都懒得抬,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欧阳旭对高慧轻慢的态度有些不满,但也只能跟着春桃走了出去。

送走了欧阳旭,春桃匆匆而回,却见高慧站在走廊上,她脚边火盆中,那半只肚兜正在熊熊燃烧。

春桃试探地问:“要不要告诉主人?”

而高慧嗅着空气中树木的清香,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他现在惶惶不可终日,估计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不被欧阳旭连累呢,又怎么会关心我的婚事?”

春桃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禁不住好奇,“那些绢帕真是姑娘你自个儿安排的?你这几天都没出府,什么时候做下这等大事,奴婢竟然都不知道……”

“不是我,我只是很幸运,遇到一个很好的朋友而已。”说着,高慧抬起脚,从火盆上跨了过去。

与此同时,永安楼一间雅阁内,池衙内正在赵盼儿面前邀功。

“怎么样,你第二个愿望,转眼就实现了吧?三天之内,全东京城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不过你干嘛要做那么多的绢帕啊?”见赵盼儿不答,池衙内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哎,回魂啦!”

赵盼儿正忙着看手中的一册册邸报,头也不抬:“我只是单纯想帮一个人而已,因为她也曾经主动帮过我。一共花了多少钱?我给你。”

池衙内豪情万丈:“我缺钱吗?我是行头,弄几匹一模一样的湖丝,你绣几个破字,算啥啊。”

“行,那过几天,我一定再帮你再赚一大笔,就当是谢礼了。”赵盼儿随口道。

池衙内马上靠近套近乎:“我不要谢礼,你只想你安慰安慰我。哎哟,你不知道,刚才我被三娘浇了那一头菜,多没面子,多狼狈,可全酒楼的人没一个人关心我,全在那感叹他们母子相会有多不容易。”

赵盼儿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池衙内心知不妙,立马就来了个急刹车,拿起她面前的册子看了一眼:“邸报?你找袁屯田要的?老看这个干嘛?”赵盼儿将那册邸报抢了回来,遮掩道:“查件事,没什么。”

池衙内不开心了:“别骗我了,你今天一直把自己关在这儿,要真没什么,你至于连下楼看一眼孙三娘的儿子的时间都没有吗?是不是和顾千帆有关系?”

“跟你没关系。”赵盼儿不想多谈。

池衙内不自觉地升高了语调:“我就知道要坏事!早知道那天晚上就不该让你们见面!你可千万别觉得他可怜就软了心……”

赵盼儿烦了,用力将池衙内推出门去。

池衙内极没面子,也不开心了:“开门!赵盼儿你别整天对我这么甩脸子,泥人也有三分火性,用完了人转头就不理,你简直是无情无义,始乱终弃!”

门内传来了赵盼儿的声音:“我是没空理你,你以为其他酒楼会眼睁睁地看着永安楼一鸣惊人,自己却什么事都不做?”

池衙内闻言一愣,气焰顿时低了:“哦,原来你在琢磨这个啊,嘿嘿,对不住啊,不打扰你了,你忙,千万别生气啊。”

半晌,赵盼儿也未答话,池衙内将耳朵紧贴在门上,可屋里再没了声音。池衙内自觉没趣,往楼道里走了几步,想了想却又讪讪地走了回来。

他隔着门,瓮声瓮气地问:“盼儿姐啊,能不能给我几角苏合郁金酒?现在这酒在东京可出名了,毕竟官家都喝过了嘛。好多生意场上的朋友都问我要,我毕竟是十二家行会的总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