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登闻鼓(第4/7页)

赵盼儿这下也认出来了那个小官人,出于一种奇妙的直觉,她觉得眼前这个小官人便是难得的契机,于是,她朝那少年回了一礼:“我不惧难,还请包小官人教我。”

少年沉稳地说道:“在下记得景德年间,官家曾有旨意,于东京阙门外设登闻鼓院。凡官吏士民有冤情者,皆受其词,其状可上于帝王,藉此以通达民情。赵娘子若是有意,不妨去鼓院试试。”

赵盼儿先是惊喜,其后却觉得奇怪,如果登闻鼓院那么容易就能上达天听,为何这么多年,她却从未听过别人提过此处呢?

正在她疑惑之时,顾千帆却如洞悉了她的想法般,说:“朝廷有敕令,登闻鼓院只接官典犯赃、袄讹劫杀这类恶罪之诉,其他案由,仍然必须要从县至州,一级级上告,否则便是越诉。”

少年低声道:“但如果愿意受二十杖,鼓院还是可以受状的。所以我刚才才说,有点难。”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二十杖,何止是有点难,分明是要半条命?然而赵盼儿和顾千帆却只是对望了一眼,紧紧握住了双手。

桂花巷小院中的气氛凝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在一系列的分析探讨之后,池衙内干脆利落地下了结论:“那黑小子瞎出主意,一定不能听他的。”

一直默默观察着赵盼儿的宋引章突然小声问:“姐姐,你不会真的想去敲登闻鼓吧?”

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都紧张地看向赵盼儿。

赵盼儿沉默良久,最后慢慢点了点头。

池衙内惊讶地跳了起来:“你疯了!几十板子打下来,疼都疼死了,哪还能告人?我不许你去,就算你犯傻,顾千帆也不会同意的!”

“他已经去帮我找曼陀罗了,他说狱中犯人如果事前喝下曼陀罗花熬的水,就算再重的酷刑,也熬得过。”赵盼儿说这话,是不想让宋引章他们太过担心。

池衙内瞪大双眼,第一次觉得也许自己真的不适合跟赵盼儿在一起。他连连摇头,干巴巴地说道:“你疯了,他也疯了,你们两个一起都疯了!”

宋引章咬着唇思索片刻,最终却只是轻声问:“姐姐,如果以后你因为那二十杖残了,或者死了,你会不会后悔?”

然而赵盼儿却只是淡淡一笑:“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的性子吗?只要下定了决心,我赵盼儿,从不后悔!”

孙三娘突然站了起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她大步奔向灶房,不一会儿,房内就传来了剁骨头的声音。赵盼儿给杜长风使了个眼色,杜长风连忙追了过去。

杜长风走进灶房时,孙三娘正一边用力,一边以脸就肩,抹着眼泪。孙三娘觉得自己也不会别的,就只能多炖点牛筋和骨头,让赵盼儿受杖之前多喝点,补一补。

杜长风看得心疼,默默地上前用自己的袖口替孙三娘抹泪。

“你说盼儿她怎么就那么傻?”孙三娘哽咽得越来越厉害,最终放下菜刀,哭出了声。

杜长风抚摸着孙三娘的头发,笨拙地安慰道:“那不叫傻,叫君子欲有为,可破釜沉舟。现在我们能做的,也就是尽量让赵娘子这二十杖挨得值一些。宋娘子不是已经去请托熟悉刑名的致仕官员帮着参详状纸了吗?”

孙三娘吸着鼻子点了点头:“招娣也在缝垫子,陈廉说女犯向来不用去衣受刑,所以有垫子,多少能管点用。”

杜长风忍不住拥她入怀:“她不会有事的,那些施刑的衙役,多半都听过顾皇城的名头,只要不敢得罪他,都不会下狠手……”

话音未落,傅子方猛地推开厨房的门,震惊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杜长风和孙三娘如惊弓之鸟一般跳到两边。

“子方,你听娘解释。”孙三娘急切地说。

“我不听!你们、你们骗我,你们不知羞耻!”傅子方心碎地后退了几步,转头就冲了出去。

“子方,你等等!”孙三娘和杜长风一齐追了出去。

宋引章、葛招娣听到喧闹声,也从小院中赶了出来。只见傅子方拔足狂奔,孙三娘和杜长风在后面急追。葛招娣拔腿就往相反的方向跑:“我去前面堵他!”

傅子方奔到河边,前面却被葛招娣拦住,后面又有孙三娘和杜长风追来,一时之间,竟别无去处。傅子方急了,一气之下站到河边,威胁道:“你们都别过来,要不然,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子方你别犯傻,到娘这儿来!”孙三娘吓坏了,她想立刻冲上去,可又怕傅子方真的跳下去,只能缩回了步子。

傅子方捂住了双耳:“你别跟我说话!我才不要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当娘!你、你居然和别的男人私通!你不要脸!”

孙三娘瞬间白了脸。傅子方也被自己吓到了,他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可他又强迫自己压下那隐约的内疚之情。

杜长风顿时怒上心头,他素来最讲三纲五常,子不孝母是大罪。于是他想也没想,便威严地训斥道:“傅子方,我不许你这样对你娘说话,快道歉认错!”

“我没错!”傅子方气鼓鼓地指着杜长风,“错的是你,不,你恶心,你卑鄙!白天当我的夫子,晚上却和我娘不清不白……”

宋引章却突然用力一推,傅子方站立不稳,跌下了河岸。

“子方!”孙三娘惊慌失措地扑到河边。

宋引章拉住孙三娘:“别怕,这儿的河浅得很,淹不死人。”

宋引章居高临下地站在河边,看着不停叫“救命”的傅子方扑腾了几下,便在根本没没过他的腰的河里站稳了。

葛招娣也劝赶走了围观的人:“没什么好看的,当娘的收拾混账儿子呢。”

“我不是混账!”傅子方涨红了脸。

“你当然是。”宋引章厉声道,“以前在钱塘,三娘姐把你当心肝一样养大,可你是怎么回报她的?你同意你爹休妻,你认别的女人当娘!如今在东京,三娘姐不计前嫌,把自个儿的房间让给你,给你最好的吃穿,让你上最好的书院。她做了母慈,可你做到子孝了吗?”

“好了,不用再说下去了!”孙三娘双眼早就已哭得通红。

傅子方听得怔忡,他承认孙三娘待他确实是一等一的好,但他仍然不肯退让:“可她是我娘,她跟不三不四的男人瞎混,就是不对!”

杜长风大怒,探身一把把傅子方拎出水,指着孙三娘和自己道:“你给我听好了!我是你的夫子,今科进士,朝廷命官,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你娘兰心蕙质,贤惠爽朗,是位可敬可亲之人。我和她一个君子,一个淑女,两情相悦,乃是世间最美好之事,没有什么可值得羞耻的!之前没有告诉你,不过是因为担心你年纪小,又刚到东京,一时接受不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