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2/8页)

“我们想单独谈谈。”

佣人们就像全息图像似的消失了。

“苏珊在哪儿?”我问道,因为到处都没有见到我儿媳的身影。

“我们接到你又被逮捕的通知时,正在喀麦隆大使的新家参加一个晚会。”他答道,“你搅了一局很愉快的桥牌。我猜她正在浴缸里或者床上诅咒着你的名字。”

我本打算说,向欧洲神诅咒我的名字是无效的,但转念一想,我儿子现在可能并不想听这个,于是没有说话。我环顾四周,发现不仅爱德华的所有物品都是欧洲人的,就连他的房子也是欧式的。这房子有很多长方形的房间,而所有基库尤人都知道——至少是本应知道——魔鬼居住在角落里,住宅只应该是圆形的。

爱德华快步走向书桌,启动电脑,阅读信息,随后转向我。

“政府又发来一条信息,”他说,“他们想在下周二中午见你。”

“我已经告诉他们我不要他们的钱了。”我说,“我没有为他们服务过。”

他摆出说教的面孔。“我们不再是一个穷国了。”他说,“我们的弱者和老人不会挨饿,这是让我们感到自豪的事。”

“只要餐厅不再给我吃不洁的动物,我就不会挨饿。”

“政府只是想确保你不会在经济上给我造成负担。”爱德华拒绝让我转移话题。

“你是我儿子。”我说,“我养大了你,在你小时候让你有饭吃,有家住。现在我老了,是你以同样的方式对待我的时候了。这是我们的传统。”

“呃,我们政府的传统是为赡养老人的家庭提供一份经济保障。”他说。我看得出,他身上最后一丝基库尤人的痕迹也已经消失了,他已经成为了彻头彻尾的肯尼亚人。

“你很富有。”我说,“你不需要他们的钱。”

“我一直交税。”他说着,又点起一支无烟香烟,以此掩饰他的防卫心理,“拒绝接受我们应得的好处不是很蠢吗?你可能会活很久。我们绝对有权利拿这笔钱。”

“接受你不需要的东西是一种耻辱。”我答道,“让他们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他向后半坐在书桌上,“就算我这样要求,他们也不会照办的。”

“他们肯定是瓦坎巴人或马赛人。”我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

“他们是肯尼亚人。”他答道,“你和我也一样。”

“对。”我说着,突然感觉到年纪的重负,“对,我一定要努力记住这一点。”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我就可以少跑几趟警察局了。”我儿子说。

我点点头,回自己的房间去了。他给我准备了床和床垫,但经过这么多年在基里尼亚加的小屋生活,我觉得床很不舒服,于是我每晚都把毯子拿下来,铺在地板上睡觉。

但今晚我失眠了,脑海里不断重温着过去的两个月。我看到听到的每一件事都提醒着我,我一开始为何要离开肯尼亚,我为什么那么长久而努力地为获得基里尼亚加的许可证而斗争。

我翻过身,用手支着头,朝窗外看去。数以百计的星星在晴朗无云的夜空中闪烁着。我试图想象其中哪一颗是基里尼亚加。我曾经是负责建立我们的基库尤乌托邦的蒙杜木古,也就是巫医。

“我比任何人都更无所保留地为你服务。”我凝视着一颗闪烁的绿色星星,低声说道,“但你却背叛了我。更糟的是,你背叛了恩迦。无论他还是我,都不会再寻找你了。”

我重新躺下来,视线从窗口转开,闭上眼睛,决心不再仰望天空。

早上,我儿子来到我的房间。

“你又睡在地板上了。”他说。

“现在这也违法了?”我问道。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你想怎么睡都随你。”

我看着他,“你看起来很精神……”我开口说。

“谢谢。”

“穿着这身欧洲人的衣服。”我这才说完。

“我今天和财政部长有一次重要会面。”他看看手表,“事实上,我现在就得走了,否则就会迟到。”他不自在地停了一下,“你考虑过我们昨天谈的事了吗?”

“我们谈了很多事。”我说。

“我指的是去基库尤人的养老村。”

“我曾经在一个村子里住过。”我说,“你说的不是村子。只是一栋二十层高的楼,用钢铁和玻璃建成,用来囚禁老人的。”

“这些话咱们都说过了。”我儿子说,“你去那里可以结交新朋友。”

“我有一个新朋友。”我说,“我今晚去看他。”

“很好!”他说,“或许他能让你少制造点麻烦。”

我在将近午夜时,抵达了钛和玻璃建起的实验室大楼。夜晚温度降了下来,小风从南边徐徐吹来。月亮躲在云后,在夜色中找到侧门并不容易。不过我最后还是找到了它,卡茅正在等我。他暂时关掉了一小块电子屏障,让我通过。

“占波,姆吉。”他说道。你好,充满智慧的长者。

“占波,姆吉。”我答道,因为他和我几乎一样大,“我来亲眼看看你说的是否是真的。”

他点点头,转身走了,我跟着他在俯视着我们的高耸而有棱角的楼房中穿行着,它们把诡异的影子投射在狭窄的人行道上,把城市的所有噪音引向我们的方向。小路两旁布满合欢荆棘树和金鸡纳树,而非平常所见的外来欧洲灌木,是从幸存的少数几个品种克隆的。四下散布着已经消失的热带稀树草原的草丛作为装饰。

“在肯尼亚看到这么多真正的非洲植被真是罕见。”我说,“自打我从基里尼亚加回来,我就一直渴望着这样的景象。”

“你见过一整个这样的世界。”他的回答中充满毫不掩饰的羡慕。

“一个世界拥有的不仅仅是植被。”我说,“说到底,基里尼亚加和肯尼亚没有什么区别,它们都背叛了恩迦。”

卡茅停了下来,指着四周若隐若现的金属、玻璃和混凝土建筑,它们完全覆盖了凉爽的沼泽,内罗毕原本就是因此得名的。“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觉得这里比基里尼亚加好。”

“我没说我觉得这里更好。”我答道,突然意识到城市中永不消逝的噪音被机器的轰鸣声掩盖了。

“那么你的确想念基里尼亚加了。”

“我想念基里尼亚加本来可能成为的样子。至于这些,”我指指那些高楼,“它们只是建筑。”

“它们是欧洲建筑。”他苦涩地说,“它们的建造者不再是基库尤人、卢奥人或恩布人,而仅仅是肯尼亚人。这些建筑里到处都是角落。”他停了一下。我赞许地想:你的观点听起来和我太像了!难怪我回到肯尼亚之后你会来找我。“内罗毕有一千一百万人口,”他继续说道,“这座城市充满污水的臭味。空气污染如此厉害,有些时候简直用肉眼都能看见。人们穿着欧洲人的衣服,崇拜欧洲人的神明。你怎么会放弃你的乌托邦,回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