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巨人来袭(第4/5页)

“你问我?”鲁宾斯坦哼了一声,“我可不是园丁。”

“基于猜想而得出的判断并不真实。”七妹狡黠地答道,“无论怎样,某些弗瑞治人模式的作品确实以基因重组为基础,但并不是那种以地球人类为中心的基因操作方式——尽管物种的构造精巧优雅,却被漫无目的地改良,没有特定的目标。而这片森林则体现了拉马克主义的生物进化理论,植物节点放弃了决定自身性质的表型性状,去获得更有用处的特征。”

“谁来决定这些性状有用没用呢?”

“花事。半弗瑞治人。”

“真让人吃惊。”博雅咕哝道。

再次停下来休息时,他来到兔子身旁,问道:“还要走多远?”

啮齿动物嗅了嗅空中吹过的微风。“大概五十公里?或许更远些。”它显得有点困惑,似乎距离是一种很难表达清楚的抽象概念。

“你今天上午说是六十公里。”博雅指出,“我们已经走了二十公里。你能确定吗?民兵们都不信任你,而如果你总是变来变去,大概我就没办法制止他们干什么蠢事了。”

“我只是一只兔子。”它将双耳扭向后面,转来转去聆听着危险的动静。“我知道主人是在哪里被小丑攻击的。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他的音讯了,真的。但不知怎么回事,我总能感觉到他在哪里——可就是没办法告诉你有多远。就好像我的脑袋里有个他妈的指南针一样,朋友,你能理解吗?”

“你变成兔子已经多久了?”鲁宾斯坦的脑海里突然生出了可怕的怀疑。

兔子显得很迷惑:“我确实不知道。我想,我以前——”它突然住口。就好像有一道百叶窗落下来,遮住了它双眼中的光芒。“我没什么可说的。要找到主人,要救他!”

“你的主人是谁?”博雅问。

“费利克斯。”兔子答道。

“费利克斯……珀里托夫斯基吗?”

“我不知道。或许是吧。”兔子背起耳朵毗出了牙齿,“别老想讲空话了!我们明天就能赶到那儿。营救主人。杀死小丑。”

瓦西里低头看着脚下旋转的繁星。我要死了。他暗想,吞下一口又苦又辣的胆汁。

当他闭上眼睛时,眩晕感稍稍减轻了一点。刚才飞出战舰的时候,他的头在舱壁撞了一下,此时仍在作痛。好一会儿,他眼前一片模糊,而且发觉自己正在一片令人痛苦的云团上漂浮。现在他终于有时间仔细想想了,此时的痛苦就像个带有嘲弄意味的笑话:尸体不会觉得疼,不对吗?能感觉到痛苦,就说明他还活着。等到他不觉得疼的时候——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那场灾难。索尔让每个人都穿好救生服。“里面的泄漏处只是个针眼大的小孔。”有人说,而这种分析似乎有道理——那个女人放掉了舱室里的一些空气,以此来骗过减压联动装置——但爆破切割索明亮的闪光马上证明他错了。不停嚎叫着的大旋涡伸过魔爪,把上尉和军士长扯到舰外,吸进了满是星辰的黑暗隧道中。瓦西里想抓住一只门把手,但紧急救生服的手套极不灵活,让他的手无法抓紧。于是他在半空中翻滚起来,就像浴缸里的蜘蛛,当塞子被拔掉后,在旋涡里一圈一圈地打转。

群星在旋转,冰冷的寒光好似夜色里的匕首,在他的眼睑外闪动。没错,我真要死了。再也回不了家。再也抓不到部个间谍。见不到我父亲,也不可能告诉他,他在我心目中真正是什么样子。检察官大人会怎么评价我呢?

瓦西里睁开眼睛。四周的一切仍在旋转,他现在大概每分钟要转上五到六圈。紧急救生服上没有推进装置,无线电的收发范围也小得可怜,仅有几百米——在舰上是够用,或许现在可以当作信标使用,如果有谁过来找他,才会收到信号。但没人来。他像陀螺仪一样旋转着,每隔一两分钟,战舰就会摇摇晃晃地从他视野中闪过:它就像一块黑色的碎片,在布满钻石微尘的天宇中显现出轮廓。没有迹象表明搜索队正朝他这里赶来,只能看到一片金黄色的废水雾霭,散布在飞船四周。与刚才第一次看到它时相比,他又漂远了一公里。

战舰看上去就像个玩具,让人无限向往的玩具,他可以把自己对生活的所有希望和爱,还有同志之情、热情和欢乐,都寄托在它上面。可它仿佛永远都悬在那遥不可及的地方,中间相隔的这片冰冷的荒原让他无法逾越。

他看了看左腕上粗糙的显示器:空气表的刻度盘上,氧气瓶中剩余气量的使用小时数正在逐渐减少。显示器上还有一只放射剂量测定仪,身边的空间变得越来越热,带电粒子在其中流动不息,流量之大足以保证他变成木乃伊的尸体不会腐烂。

瓦西里在发抖。痛苦的挫败感压倒了他:为什么我就不能把事情做好?他想。他原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很对,参加了情报局,但当他骄傲地让母亲看那份委任状时,她马上板起了面孔,就像商店的门脸拉下了卷帘门。然后,她从儿子身上转开目光,看着别处,每当他做错了什么事情而她又不想惩罚的时候,她都会采取这种古怪的方式。他原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很对,搜查了工程师的行李,后来还有那个外交官——但瞧瞧吧,这样的行为让他落到如此地步。他脚下的飞船变成了黑暗中的一块碎片,离他有好几公里,而且正变得越来越远,让他永远都无法企及。他也不该登上那艘战舰——如果他规规矩矩行事,本可以做得更好,待在家里,等飞船(和工程师)回到新布拉格,再重新开始追捕目标。然而从流放之地罗查德星球传来的消息让他充满了好奇的兴奋感。而如果当初他不是想继续硬撑下去,现在也不会来到这儿,在罪人的牢房里,一面回忆过去,一面不停地打转。

他努力去想让自己高兴一点的事情,但很难如愿。学生时代?他一直被别人无情地欺凌、挖苦嘲笑,就因为他父亲的身份,他父亲的所作所为。本来,背负着母亲的姓氏就足以让他成为被嘲笑的对象,可再加上一个当罪犯的父亲,而且是恶名昭彰的罪犯,更让他成了众矢之的。最后,他把一个欺负自己的恶棍打了个满脸花,还因此受到了惩处,于是那帮人终于明白应该避开他,但仍在僻静的角落里一面散布他的流言蜚语一面窃笑。他学会了先不动声色地听着,等放学后便埋伏起来,打得他们再也笑不出来,但这样做并没有为他赢得朋友。

受训时期?真像是开玩笑。那是学生时代的延续,只不过他的敌人换成了更无情的教官。随后便是警察训练,还有军官学院。最后是给检察官大人当学徒。他一直在努力,要给公仆留下好印象,因为他对那位严厉的检察官极为敬佩:那是个铁血汉子,对共和国的忠诚丝毫不容置疑,也对这个国家所代表的一切都保持着耿耿忠心。那是他精神上的父亲,现在瓦西里一直尽力不让这位父亲再次对他感到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