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华(十)(第2/2页)

朱晏亭冷笑道:“母亲当年也曾多次确认您是否愿意,二十年,您对着她无一字不愿,无片言不悦,此时又何故将罪责尽退给已作古不能反驳之人?”

她怒火之中,血逆上脑,头中嗡嗡直响,脱口便出

“你不过是既贪慕尚公主的荣华,又不肯丧失夫主的权威,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不肯失去罢了。”

朱恪勃然大怒,青筋暴起,举掌欲落。

朱晏亭这次倒未躲,叩齿咬唇,默默流泪,一言不发。

朱恪冷笑一声,收了掌,又缓缓敛容。

他将踢乱的衣摆慢整,望向盛怒之中的朱晏亭,他神情忽而软了一瞬:“你若不是非要和我最对,好好在家呆着,也不至于……”他冷笑:“你也是丹鸾台养出来的,你这么像她。我早该想到你肯定会去救李弈。不过,你和她不一样,她是天子骨血,是真的金尊玉贵,你不一样。”

朱晏亭缓缓启目,她眼前站的,容貌还是那个从前有些端方儒雅,会拉着她的手带她抓青蚨的父亲,可又不是了。

三年的养尊处优,他胖了,横肉挤上脸,迫向眼角,让他的目光看起来晦暗浑浊。

“你与男子夜会之事,今天一早已经传遍了章华郡,你觉得天家还会要你这样的媳妇么?”他顿了顿,笑道:“不过父亲还是疼你的,我给你定了一门好亲事,我的学生吴俪没了妻子,正索续弦,你嫁过去吧。”

朱恪所说的吴俪,是章华郡的太守,他的门生,将近而立之年,去岁刚死了发妻,膝下有两子一女,纳的是续弦。且其人好色之名,章华无人不晓,家中仆妾成群,犹在外寻觅,不知餍足。

而朱晏亭,清清白白,才一十八岁。

朱晏亭从前只是有耳闻,父亲想要促成这桩荒唐的婚事,万万没想到他竟敢真的提出来。

朱恪从袖中取出一张礼单,递给她。

朱晏亭木然接过,慢慢张开,只见红底绢书,密密麻麻,写着雁璧束帛等纳采之物。其下落名,果真是吴俪。

她嘴角微扬,鼻中轻哼,竟是一笑,翻折绢书,递还了回去。

朱恪道:“吴俪是丹阳郡守,家里还有个表哥在长安作千石官,门庭清贵,娶你也算得上门当户对。纳采之礼,我已收下了。”

朱晏亭冷笑道:“雁璧都取来了,看来您是早有准备。所谓我与人夜奔,名声败坏之事,是否是您顺水推舟,特意让人传出去,以坏了我的名声,正好遂了你的意?你这么迫不及待抓着个由头想把我嫁出去,是怕我真与天子成了婚,返回来报复你?”

朱恪淡笑道:“你的婚事,本就是子虚乌有,你莫不是还痴心妄想,做著作皇后娘娘的梦?也怪你娘没见识,骗了你这么些年,天子若要纳你,早立了太子妃,何必拖到现在。我已得了信,中宫之位已定了婕妤南夫人,奉常都在选吉日了。”

他袖了礼单,背手回过身去:“能嫁给吴俪已经是你的造化,你去白沙渚待嫁吧。”

白沙渚在云泽中央,两面湍流深水,就算是会水的人都极易被大浪卷下去,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朱恪厉声唤仆,数个精装力士走进来,竟要押解她走。

朱晏亭抬起手,制止他们:“我自己会走。”

最后一丝希望也湮灭于此。

她转过头,深深看向厅中负手背立的朱恪。

深深吸一口气,喉头至心间连着一片冰凉。

每吐出一个字,亦如一把倒刃,划拨在喉口。

“圣人言,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古今天地、君臣、父子之道,莫不循此。”

轻揽衣袍,缓缓拜倒,躬身向前,额触冷砖,重重叩了三记响头。

“今日父亲视我如土芥,防我如贼寇,弃我如敝履……天伦恩义,就此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