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万艳书 上册》(7)(第3/3页)

詹盛言正声道:“我要替小侄女赎身,身价多少不计,烦你和你妈妈说一声。”

“你又说些异想天开的醉话。我晓得你不在乎钱,但你真就是财神爷本尊,她这个身也赎不得,”白凤放开了他的手,将书影一指,断然道,“她父亲祝爌私纵瑞王的两位世子,又拒不肯供出去向,迄今这一对兄弟还未被缉捕归案,成了九千岁的心腹大患,这才使祝家被削爵抄家。二爷,九千岁的为人你也清楚,你若平白替他仇人的孤女赎身,肯定要掀起一场风波。”

詹盛言面显不悦,却又随即展眉一笑,“大姑娘,你瞧我天天喝的都是些顶级烈酒,夜夜还要和全北京城最漂亮的女人……”他贴着她,把声音收得很低,又拍了拍两手,“长命百岁可不是爷的志向所在。”

他说的什么书影全没听见,只看见他的话令白凤的面上微现一笑,却又见她很快就收拾了脸色道:“你不怕死,就不怕闹出了事会令太夫人伤心?何况这个小姑娘到那时也难逃一劫,八成被打入更悲惨的境地,直接扔去窑子街接客。何必多此一举?”

这一回詹盛言没说话,他将两拳攥紧,到最后,却又一无所有地颓然松开,“但我应承了侄女。”

自越栏寻死,到攀认故人,再到詹盛言自愿发救,白凤又出言相阻,书影的一颗心犹如一会儿烘在火上,一会儿又掉入寒潭。听到这儿,她自知是脱困无望,心一沉,两腿跟着就一软,整个人委顿在地,肩头上的一方毛巾也随之滑落,颓然的惨白一团。

她望见白凤那绣着金鹧鸪的锦鞋踩过了织花地毯,脚尖先踢开一片花瓶的碎瓷,又把那毛巾也往一旁拨了拨,一双脚立定在她面前。“我倒有一个权宜之计。”

书影的心又猛一跳,她抬起头,眼眸里又是期盼,又是忧惧。

白凤交抱着两臂自上俯视着,“祝小姐,你才和盛公爷说,情愿做粗使婢子也不愿为妓,此话当真?”

书影早领教过白凤的心机之深,却只拿不准她这一问用意何在,当即只把心一横,点了点头。

白凤不露声色,转向詹盛言道:“那我去同妈妈谈,就说我相中她了,让她来给我充当婢女,这点儿面子妈妈还是要给我的。当然了,这只是个托词,我不会真要祝小姐做那些下人的粗活儿的。主要是祝小姐样貌出众,又出身大家,将来做生意定然拢得住一众势要权门,直接和妈妈提起来把人弄走,铁定碰个大钉子,但只她人还在怀雅堂,妈妈总可以抱一个来日方长的想头,才肯退让这一步。就叫九千岁知道了,也只当是我恶意拿小姐做婢,羞辱祝家的遗眷,和你不会有一丝牵扯。”

她又移目于书影,似笑非笑,“我可以和小姐作保,只要你安安分分地在我这屋里当丫头,谁也不敢强逼你去做倌人,错非你自己回心转意。”

沉落的心又一点点升起在胸前,书影挺起了胸膛,撑住两手从地下爬起。她比白凤矮出一大截,故此还得把头高高地仰着,看起来全然就是一副自傲得不得了的姿态。“我不会,绝对不会,永远也不会。”

即便书影傲然仰首,面对她,轻轻松松居高临下的那个依然是白凤。“小姐要从楼上跳下去,这话我就信。别把话说满,这人生呀,不到最后断气的一刻,可没人能断言。”

还不容书影反驳,白凤就已扭过身,一手轻扫詹盛言的肩臂,令他的绸衣发出雨水一样动听的声音;而她对他说话的声音则比丝绸和雨水都更为动听:“这件事你绝不要出面,以免惹麻烦。你的麻烦还不够多吗?全交给我好了,我会为你办得妥妥帖帖。”

她对他一笑;书影从没见过白凤像这样笑——她也从没见过好像白凤这样的笑容,竟使她无故联想起幼年时被大哥带着偷喝父亲的藏酒,只一口,她就两颊发热、心头乱蹦,却同时也感到头痛恶心,再不想多沾一下。

不过詹盛言显然是个善饮之人,他定睛于白凤的微笑,也淡淡笑出来,“凤儿,那就多谢你,我就暂且把小侄女交托于你,相信你会好好地照顾她。”

白凤调目于书影,她面上的笑容有了极其微妙的改变,声调也变得好似摔落在砖地上的雨脚:“放心,我会好好地‘照顾’你。”

铺天盖地的雨水都被遮挡在檐外,可书影回望着白凤,依旧错觉自己是空身站在茫茫的雨地里。

她想,才没有跳下去,是不是一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