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万艳书 上册》(12)(第2/4页)

詹盛言更是拍案而起,怒火如焚道:“我詹盛言十二岁就中了举,你少跟我来这一套酸文假醋!我还就明着告诉你,千岁爷就是像老子教训儿子一样教训我,我也不生气,但我他妈一看见你就来气!你个操蛋玩意儿,詹爷爷我的‘远大之志’就是清君侧,把千岁爷身边一班专会挑唆生事的小人挨个除去,你姓徐的就是头一个!起来,咱俩这就上皇城左顺门[47]去!起来,走!”

徐钻天伤口被牵动,连连呼痛,白凤和凉春也惊叫起来,同时从身后去拉劝。这时尉迟度忽沙哑着嗓音叫了句:“老弟台——”

詹盛言暗中一凛,他与尉迟度在京师保卫战中曾有过生死交谊,彼时他敬佩对方的忠勇,并不因其宦官的身份就稍加轻视,直以兄弟相呼,然而自尉迟度结党抢权,与他渐行渐远之后,这一声“老弟台”已是经久不闻了。此时乍听,詹盛言即知尉迟度有事发作,便做出十分懊悔的姿态道:“愚弟又冲动了,千岁爷见笑。”

尉迟度伸手把他虚拍一下,“老弟台,坐。你这副性子真得改,不然跌了跟头,还不知是被谁给绊了。”他把声音略提高了一分,但依然轻得好似风从纸张上卷过,“拿上来。”

一位小太监端上一只托盘,詹盛言向盘中的东西一望,面显诧异道:“这不是我的马鞭吗?”

“确是你的?”

詹盛言抓起马鞭,先捋一下皮辫子,又将另一头的犀角手柄握住,那手柄上下对穿两孔,系着套带,他的手掌一下子就轻车熟路穿过了套带,握紧鞭子道:“是我的。只我这马鞭如何却在千岁爷府上?”

尉迟度将眼光飘远,反复游动在厅后的一件汉玉觥、一件纸槌瓶之间,“从陈七脖子上取下来的。”

“陈七?我那长随陈七?来人,陈七人呢?去哪儿了?”

尉迟度一摆手,“不必问了,陈七死了,被这条马鞭勒死的。”

“死了?谁干的?干什么要杀陈七?”

尉迟度将手一指,立刻又有太监端上了第二只托盘,盘中就是陈七的铜鱼牌。

就在不到四个时辰前,詹盛言曾亲手从陈七的腰间搜出这块腰牌,再把马鞭绕过他脖颈,但这时他却双目痴瞪,好似从未见过比这腰牌更加令人费解的事物。“这……千岁,这……陈七他是——”

“是镇抚司的探子,”徐钻天,他的五官已肿成一块,却仍挤出了一个刁滑的笑脸,“盛公爷,少来这一番做作吧,多半就是你担心自个儿那些不可告人的密行被九千岁探知,才会杀害陈七,毁灭口供。”

“好你个徐钻天,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哪。”听了这下井投石的一句,詹盛言显然是惊悸已极,但却一改先前暴跳如雷的态度,只在口中发出了一种硬直严冷的声音转向尉迟度,“千岁爷,您别听这龟孙子给我种毒。”

好似强压下激愤的情绪而停下来思索一般,他顿了一顿,伸手指向白凤道:“我就直说了。千岁爷,连我睡觉说的梦话您都未必不清楚,煌煌天日,我还怕什么陈七陈八?我一向是事无不可对人言,巴不得您派个贴身人天天跟着我,才好堵住那些个龟孙子的臭嘴。千岁爷,我千真万确不晓得这陈七是镇抚司的人。今儿上午他还好好的,我带着他和岳峰去泡子河跑马,没一会儿我就喝多了,晕晕乎乎从马上摔下来,岳峰把我送回了凤姑娘那儿,因没见着陈七,我还问过两句。至于我那条马鞭,要不是您叫人把它端上来,我都没注意过它不见了。准是杀死陈七的凶手趁我喝多了从我身边给盗走的,或是我摔下马时丢在哪儿了叫他捡了去。千岁爷,还请您细思,人若真是我杀的,我何须把凶器留在现场,难不成为了方便让人指认?我就再灌多了黄汤,也不至于如此愚蠢哪。”

尉迟度抬起手阻住他的滔滔清辩,“据仵作所验,陈七咽气在申正时牌之后,你回怀雅堂那阵子还不到未初,身边人也都跟着,那自不是你着人所做。但你平日里太过率性妄为,易惹人记恨,再这样下去,咱家也护你不得。这马鞭你拿回去吧,好好鞭策自己修身养性。坠马事小,再莫落入陷阱,这才是头等大事。”

自步入这一座刀枪林立的府邸,詹盛言的神经就一直绷得紧紧的,随尉迟度的这一段话,他浑身的血脉骤然畅通,方觉出腿上伤处一阵阵猛烈的抽痛,由不得他一下扣紧了手中的马鞭,蹙眉忍痛道:“千岁爷明察秋毫!哎,您这样救护愚弟,深仁厚泽简直是叫人愧及膏肓,我以后更当时时地追陪千岁爷好承受教诲,为上公千岁执鞭坠镫,伏侍恩主。”

接下来他又发表了几句肉麻献辞,完后便将话锋一转,对准了徐钻天道:“徐大人,上公千岁已亲口证明我清白,那陈七之死就是摆明了有人陷害我。我瞧你也别做作了,敢作就敢当。”

徐钻天也正颜厉色道:“盛公爷什么话?难道说我挨了你的揍心中不忿,所以做局陷你吗?讲话要有凭据。请问我事前如何得知你的长随陈七是镇抚司探子?又如何盗取你的马鞭,在你坠马时行凶?你倒给我一一解释解释。”

“二位,”尉迟度一开声,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他拿两指擦了擦自己下颌的不毛之地道,“你们是朝廷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该各尽其长,为我圣主协心效力,以答覆载之德,再这样相争起衅,就太辜负圣恩了,咱家也要不乐意。来,互敬一杯,有什么不快都一揭而过,谁也不许再提。”

他这样说,詹盛言与徐钻天也只好各敬了一杯酒,詹盛言故意把酒盅碰得山响,互相照杯时也仍旧是牢骚难尽的模样,“徐大人,千岁爷不许提,我也就不提了,反正有些事儿,咱们‘一个点妆灯、一个擦香粉——你明我白’。”

“我明白什么?你——”

“好啦,都是男人家,点什么妆灯、擦什么香粉?”未容徐钻天再回嘴,白凤就笑着打了一句岔,她将涂着绯红丹蔻指甲的柔荑一卷,把盏斟酒道,“你们还是做些男人家该做的事儿,饮酒高乐吧。哟,你们二位都挂着彩,伤口忌酒,既然才已饮过,就算个意思,接下来以茶相代好了。”

詹盛言率先一口回绝道:“这点儿伤当得什么,我还敢和上公千岁装蒜吗?我原就有不醉的量,既到了上公这里,更该双杯相陪才是,烦凤姑娘替我把这一对盅子全斟满。”

徐钻天自也是不遑多让,忙叫凉春斟酒。

二女添过酒,白凤就抽出了腕袋中的玉箫对凉春一笑,“春妹妹,我吹,你唱,咱们好好地叫在座诸位开开心,忘了那些个糟心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