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万艳书 下册》(6)(第3/4页)

“是吗?既这么听猫儿姑的话——”白凤将腕子上一只珍珠软镯来来回回捏弄了一阵,就有一道闪光自其眼中忽忽而过。她对憨奴小语几句,抬臂指向另一头的妆台,“就拿九千岁新赏我的那一对金刚钻串镯吧。”

憨奴依言取出了一只锦盒,又犹豫道:“这样名贵的珠宝,拿去做饵,太可惜了吧。”

白凤回以机锋深潜的一句:“不名贵,又怎会诱得动万漪那丫头‘携宝私逃’呢?”

“可姑娘手头的贵价珠宝多了去了,何必非这个不可?京中的贵妇最追捧西洋的金刚钻,谁得了个翻头好些的戒指都够炫耀一阵,这镯子可是全钻满镶,颗颗都黄豆那么大,还是名匠切割,亮得瞎子都要睁眼看,足称得上是无价之珍了,姑娘竟舍得?”

“九千岁秘赏我这对镯子,是因为我‘大义灭亲’,为继续替他监视盛公爷,而亲手除掉了珍珍妹妹。这诚然是‘无价之珍’,所以我才不想再多瞧一眼。”

憨奴见白凤陡地双目一颤,竟洒下了两串热泪,虽然马上被一拭而过,但她还是瞧了个真真切切。她一阵心惊,低头道:“是,奴婢多嘴了。”

白凤摆一摆手,“你走吧,叫秀奴替我把妹妹的佛经拿来。”

珍珍死后,白凤令人将未曾陪葬的那些遗物统统搬到了自己的房中,经书、木鱼、佛像……她把从前一袋接一袋抽水烟的时间拿来抄经、敲鱼、拜佛……一做就是好几个时辰。憨奴看着白凤点上了一炷清香,一笔一画地在桌边写经,同她做其他事情的样子相比,瞧起来十分笨拙。当憨奴想到“其他事情”的时候,她所想的是“谋杀”。

为一个一边抄经、一边谋杀的女人做事是什么感觉?憨奴从来没思考过。她的本分并不是评判自己的女主人,而只是执行她所有的命令,比如,送出一对即将又夺去人命的手镯。

饶是猫儿姑见多识广,一见憨奴送来的这一对钻镯,仍是连眼珠子都差一点儿蹦出来。她像捧祖宗一样将这对镯子捧去了万漪面前,不无欣羡道:“凤姑娘说,去年年根儿时你曾伺候过九千岁的一位近僚,过了这小半年,这位贵客又惦记起你了,这是他送你的,叫你再去伺候一趟,明儿有车子在大门口接你。”

万漪却仿似遭了雷殛一般,小脸刷白道:“姑姑,我不行,我这几天身体不适,不能够应酬客人……”

倒是佛儿把一双冷丽的眼眸由钻镯游去了猫儿姑脸上,问道:“出手这样阔绰的客人,定是位大大的权豪吧?”

猫儿姑且笑且叹道:“那你就得问一问我们的万漪姑娘了,她这位贵客高深莫测,我也说不上来头。”

佛儿便十分爽利地转向万漪道:“恕我没涵容,问一句,这人到底是谁呀?”

万漪嗫嚅道:“我不能说,‘他’不准我说。”

佛儿不满道:“瞧吧姑姑,她还是不说,我从前问她,她就这一套托词,故弄玄虚。”

猫儿姑把首饰盒子放在铺边,拈出对镯中的一只来就着天光翻弄鉴赏,“不说就不说吧,客人里也多这样的,有的是顾着清流的气节,有的是顾着亲贵的身份,不愿人晓得他有狎邪癖。嗐,男人嘛,个个都是假正经。反正既是九千岁出面,又托凤姑娘带的话,更下了这样重的礼,还怕是个撞骗的窑皮[15]吗?”

一直在一边干着急的书影这才逮到个空子插话,急匆匆地说:“就算那人再是谁,我姐姐她也不想去!”

“不想去?你可别冒傻气,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呢,”猫儿姑笑眯眯地瞅着万漪,抓起了她一只手,“我早看出你这小丫头有出息,可没料到你的大运竟到得这样早。我和你说,这客人对你真是不简单,还专门说明了这镯子不准班子代扣,是送给你的,让你妆扮齐全了再出条子,回头给班子另有加倍的厚赏。光这双份的开销就足值万把银子还往上,比起九千岁也不差,就不是王公贵戚,准也是尚书阁老。你可好好地把握,用本姑姑教你的本领把这一位大客笼络住。但只他肯砸钱捧你,保证你一炮蹿红。眼下凤姑娘虽因这一回跳河而在九千岁那里重博怜惜,恐怕也不过回光返照,她的声价早就一落千丈,这把年纪也难再翻红,你把她的空一填,就是下一位呼风唤雨的‘金刚’。”

猫儿姑不由分说就把那镯子戴在了万漪的手腕上,万漪却一把就将其抹掉,“我不去!我、我病得厉害,病气会冒犯客人,真不能去。”

猫儿姑“咝”一声,佛儿也“嗛”一下:“姑姑你瞧她,倒怕这么好的镯子咬了她手呢。不如,”她捡起那明光四射的钻镯掂了一掂道,“由我去代局。”

猫儿姑一愣间,万漪已急声喊起来:“不成,你不能去!姑姑,佛儿不能去。”

万漪只一听这件事由白凤做中间人,已隐约预感到凶多吉少,因此力阻佛儿身临险地。可佛儿又怎能领会其中的深意?反误以为万漪是出于妒忌而横加阻拦,由不得提高了嗓门道:“你算老几?这儿还轮不到你当家。姑姑,请您发话吧,让我去。”

万漪已是心急火燎,“佛儿,你真的不能去!”

佛儿发怒道:“你自己病得去不得就罢了,还管得了我去不去?占着茅坑不拉屎。”

书影一贯讨厌佛儿的刺儿头性子,因此已很久不和她正面交谈,这会子却终是按捺不住,严正了面色望住她,“你听听,你自个儿才都说了是‘茅坑’,还赶着往这脏窝儿里跳吗?这是自甘堕落的路,避得远远的才是正理。”

佛儿见书影主动和自己搭话,惊异地挑了挑眉梢,就回目嗔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祝二小姐竟亲劳玉口同我说话呢。我近日听着连打杂的都在议论,说过两天端午,就要在国子监的文庙旁边新起一座生祠,让九千岁配享[16]孔夫子。照我看,应当让咱们祝小姐配享孔夫子。除了孔夫子,就没人比你更会说大道理。”

书影听佛儿夹枪带棒的,本心不愿再和她多说,但毕竟也有着朝夕相处之谊,终不忍看着她自己往下流一脉上走,所以依然耐下了性子,指了指那镯子道:“那我就把大道理说给你听。钻石也不过是石头,你就为几块石头葬送了咱们女孩子家的清白,值得吗?守住这一步,将来兴许还有回天的日子。一旦踏出这一步,就只能一步步泥足深陷。你瞧白凤就知道,纵然一时间过得赛似神仙妃子般风光,往后走,哪里才是这条路的收场结果?”

佛儿谑道:“那怎么办呢?我又不像你,会到处野着认什么‘叔叔’‘姐姐’的。哦对,你那‘詹叔叔’怎样了?莫不是淹死在酒缸里,把你给忘了?还有你那位‘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