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万艳书 贰 上册》(4)(第2/4页)

书影不明白这句话的用意所在,她还在犹疑时,四方低低的惊呼声已将她包围了起来,随即她自己也觉出了两腿间的潮热。她低下头,一条松花色绿绫裤已被成片的血污浸湿。她出来得太急,忘了给月经带换草纸。

徐钻天也望见了少女的经血,他眉心抽动了一下,没有再接着索要他那问题的答案。

雨竹赶紧推着徐钻天转过身,“大人哪,这可真罪过,居然让你瞧见这种污秽!来人,拿甘松香进来,熏一熏屋子!那个——钱妈!钱妈!赶紧叫他们从白云观请李天师来,给写张符,别让霉运沾上大人。”她回目间瞥见书影,直接就抬手给了她一下。

“快滚下去,真晦气!金钿,你去问问猫儿姑她老人家,地窖里还有冰吗,叫给这小脏蹄子彻底去去晦!”

雨竹伸手指住了书影,嫌恶之情溢于言表。起初她对书影也不无同情,但当这女孩子的执拗即将得罪客人、败坏生意时,雨竹对她的同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书影被带下去,几个婆子逼迫她脱去了鞋袜,摁着她赤足站进一只填满冰块的铜盆里。

“骚血太多,那就是身子太热,凉一凉便好了。”

婆子们吃吃地笑着,笑声也像是碰来撞去的冰块。

书影牙关打抖,木然呆立。这屈辱实在太大了,而她甚至无从反抗,因为这屈辱就源于她自个儿的身体,在她的最里面。

而外面,正当一片春雨绵绵,潺潺不断。

雨竹斥退书影后,又着意安抚了徐钻天一回。但徐钻天应答间却淡淡的,总有些心神不属。

雨竹立即便撒娇耍痴,说自他徐大人出征以来,她为他日日吃斋、夜夜烧香,好容易盼得他平安归来,他倒这样不冷不热,定是在外面新叙了什么人。“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不依!”

徐钻天笑呵呵拢住她道:“哪有什么新人?不过是一直有个难题梗在我心头,才突然想到了破题的法子。”

“什么难题呀?”

“钱。”

“你还差钱?”

“九千岁差钱。”

雨竹骇笑起来,“那就更没影儿了,国库就系在九千岁的腰带上,他老活佛会差钱?”

“就是国库没钱!之前,户部的老张连军费都给我凑不齐,他想借此坑我一道是真的,但太仓见底了也是真的。士兵的粮饷、武器、被服、营帐……还是我自个儿找人弄钱解决的。现今西北还要抵御女真和鞑靼,沿海一带又新添了倭贼之乱,全是填不完的窟窿。山东、山西去年闹饥荒,蠲免了赋税,江西才又发了桃花汛,大水淹掉好几个州县,也上本请免赋税——”

“哎呀,这些不都归户部操心嘛,反正户部那个张尚书总和你作对,就让他愁去好啦。你刚打了大胜仗,这下不仅是文财神,而且武功盖世了,只管‘春风得意马蹄疾’就是了呀。”

“呦,小妖精还学会背诗啦。”徐钻天在她脸蛋上揪一把,“就为我文武皆出色,所以才不能光操心自己部里这一摊子事儿了。”

雨竹的精神登时间为之一振,“去年九千岁赏赐你金莲花烛,就有好些个人说,这是打算提拔你入阁。这么看,有了平乱的大功,事情就十成准儿啦?”

“仰蒙千岁爷拔擢之恩,我自然要实心报效,替国家分忧分劳。”

“恭喜大人!不是,恭喜阁老才对!”雨竹放出了自己那伤风一样的鼻音,又抱紧徐钻天的脖子,连在他脸上点几吻。首辅唐益轩唐阁老原就是她的客人,再添上这一位次辅,等于国家的正副相全被她龙雨竹收入裙下,槐花胡同还有谁能盖过她的风头去?这么一想,雨竹愈发是娇波含笑、俊目四流,万分的动人怜爱。

徐钻天禁不住又与她腻了一阵,才伸了个懒腰往下说:“九千岁原来是指望着从詹盛言那里抠出点儿钱来——那位可有钱得要命!无奈酒疯子心机太深,竟在下狱前就把财产统统转移走了,据说他有一大笔宝藏埋在地下,他却宁死也不肯吐露藏宝之地。”

“听说连他府中都已被挖开了?”

“挖了个遍。内室里每一寸全都拿木棒撞击过,却未有中空之响。院子里的地也全拿犁刀犁过,土色并无不同。谁也不知那么些个金银能被埋在哪里,不过我刚刚想到——”

“你想到埋在哪里啦?”

“埋在‘醉财神’嘴里呗!但我琢磨出怎样叫他开口罢了。”

徐钻天“呵呵”两声,把桌案上一碟子蜜浸雕枣拈几颗来吃了,拿舌头扫一扫牙花子,便欠身而起,言称已到了进宫拜见九千岁的时刻。

雨竹唯恐他还在为撞见了女人的例假而深感晦气——官老爷们尤其忌讳这个,便再一次强调说:“大人哪,一会儿李天师来了,我叫他替你做一场法事,你万万别为了才那个贱婢不自在,我已叫人狠罚她了。”

“别价!”徐钻天扭过头正色道,“你把这丫头替我照顾好了,我的大计可全在她身上。”

他对她高深莫测一笑,拂衣而去。

徐钻天由皇城东角门入紫禁城,直奔崇定院。本来尉迟度身为掌印大太监,在地安门的司礼监自有其办公场所,但他今年一开年却搬进了午门内的崇定院。这一所崇定院与内阁大院对门相望,乃是数十年前皇叔父摄政王齐奢在前朝处理公务之所,内有三栋阁楼,尉迟度令几位秉笔太监、随堂太监进驻偏阁,自己便当仁不让地入驻正殿里的文书房。空废已久的院房经过了重新修缮,富丽轩昂,气势盛大。

在此处,尉迟度单独接见了徐钻天,先是慰问他行军的苦况,对他的“忠勇耐劳”大为赞赏,又明言告知他荣升阁臣的上谕将在明日下发,徐钻天自也有一番感激涕零的说辞,随之便切入正题。

“千岁爷,川贵这场仗,天知地知,实乃詹盛言先从土军那儿撤资,又向两位土司递送虚假军情,果勇底[1]决战也是靠他在后方出谋划策,卑职照章执行,方以奇计制胜。如今乱局虽已初定,但招抚叛军、安置民生,着落全在‘方孔’[2]之内。然而张大人执掌户部不力,先前调度军饷就屡屡不灵,靠他怕是筹不出几个子儿来。依卑职浅见,一事不烦二主,还是得在那个酒疯子身上打主意,找出大宝藏的所在地。”

一抹熟悉的怨恨又开始暗暗地腐蚀尉迟度。就在共谋陷落白凤的那一个夜晚,詹盛言曾向他承诺过三项条件:助官军平定川贵之乱、奉上所有财产,并交出一张叛徒的名单;最终完成的只有第一条,就连这一条,也不过是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让官军彻底铲除土军势力,才策动了这场战争”。其后,无论遭受到怎样的酷刑折磨,那个男人再也不肯向他屈服一寸,甚至还埋伏了一场极其下流的恶作剧……一想起这个恶作剧,尉迟度的心情就低落至极点,但他的言辞神态依旧毫无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