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万艳书 贰 上册》(18)(第2/4页)

佛儿不便再耽搁,也拾级而上。一对脸,她惊叫了一声,“呵,原来这儿的‘东家’就是您呀!”

佛儿几乎都忘了,“花狼”只是个诨号,他有自己的姓名——姓张名客。而她的走红不光仰赖唐席的栽培,和张客的出色运作也分不开,因此佛儿对张客一直抱有佩服之心,不意中遇见,脸上已显露出惊喜来。

然而张客却形容冷淡,一对眼目阴沉无光,也全无感情。他先对老者摆摆手,“去,把那件四神铜镜找出来。”

待把人打发走,他才转向佛儿,“你有什么事?”

“我想和三爷见一面。”

“知道了。”

“那我上哪儿找他好?”

“没有你找他的份儿,他会来找你的。还有其他事吗?”

他,花狼,张客——就立在阶前,连屋子都不请她进。目光相对之际,她只注意到横亘在他眼皮上的刺青。

“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尽管问,但我不一定答。”

“我早就想问,这纹的是个什么花样?是树藤吗,还是龙蛇?”

“你爱当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这时,被拴在树下那人察觉到张客的现身,他浑身哆嗦了一下,就把脸扎进自己的粪便里呜呜哭泣。

佛儿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幕,“他是谁?怎么会变成这样?”

“谁知道呢?也许因为问得太多。”

佛儿没怎么见过比自己还尖刻的人,于是她在各种反应之间犹豫了起来,最终她择定了一种挑衅的冷笑,“我说张爷,您前几次待我可客气多了——三爷在的那几次。”

她原意是要抬出唐席来压一压张客,谁知张客即刻反唇相讥道:“现在你明白,那几次我干吗会对你客气。”

“原来你压根就没想帮我,不过是瞧在三爷的面上……呵,这么看,三爷叫你做什么,哪怕不乐意,你也会全力以赴去办,简直比一般的小媳妇还听话嘛。”

冷遇之下,佛儿想激怒张客作为报复。她在暗示他,她听过他那则“龙阳君”的传闻。

然而出乎她所料,张客的眼底却似浮起了笑意,佛儿简直捕捉到一丝“温情”的意味来。

“你也比一般的小婊子更加恶毒。”

莫名其妙,他们俩突然就同时笑出来。佛儿立刻就消了气,她向帘幕深垂的堂屋内了一眼,“张爷您有事在忙吧?我来得不是时候了,难怪您没好气。得,我这窝窝头也别占琉璃碗,不耽搁您了,先走一步。”

张客收起笑容,低垂了眼皮,“荆棘。”

佛儿一愣,“啊?”

他指了一指自己的左眼。佛儿凑近了,才见那一条青黑扭曲的长环尖刺密布,果真是一簇荆棘。

“代表什么?您是个刺儿头?”佛儿笑望那对终日阴郁的眼眸,他也笑了笑,但不则一声。

而她欣赏他的隐忍,犹如她欣赏这古董铺子里每一件她看不懂的东西,对它们的来历、它们曾在哪些人手里辗转,她一无所知,但她知道它们都曾忍受过一次次焚烧、捶打、雕镂、翻铸……才得以被摆上台面供奉起来。若不然,它们就只是泥巴而已,永远被人踩在脚底。

张客一定很快就转达了她的要求,当夜,佛儿的一位客人摆酒,刚开席,唐席就笑呵呵地走进来。

东道主和他碰了一杯酒,便指住佛儿道:“看看,这就是疯魔了萧懒童的佛儿姑娘,我们也是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不对,拜倒在白罗袍下。”

唐席故做出惊叹的态度来,把佛儿上下端详一通,“呦,还真是佛儿姑娘啊,我还当是哪家新出来玩的小王爷、小公爷呢!”

当着众目睽睽,佛儿刻意与唐席拉开距离,仅淡淡说笑了两句。待酒至半酣,唐席告退,说还有一个约,出门前和佛儿使了个眼色。佛儿领会,也告一声对不住,“前头还有一桌牌须得应酬一下,我去坐一坐就来。”

二人前后脚出来,绕过月亮门,就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先彼此问候一番,便切入正题。

“我没什么要事,就是想亲口跟三爷道声谢。从五月至今,眼看中秋也过了,却老不见三爷上门。既然三爷承诺我的都已经做到,我也想要为三爷做点儿什么。”

“哦?姑娘‘知恩图报’的心情如此之切,令人动容。”

“三爷,咱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光是‘知恩图报’,借着报答您,我自个儿还想更上一层楼呢。”

“哦?新任的刑部尚书都被姑娘抓在手里,难道你对祁大人这样地位的依然不够满意?”

“不是那个意思。军队要想打胜仗,不光得勤于操练,更得去适应不同的地形。歌舞场里应付男人的本领,我已经学透了,房子、珠宝和金钱,我统统能拿下。现在,我得学学怎么在其他领域里取得更大的胜利。三爷若肯带带我,我准会尽心学,再以学到的本领,替您办事儿。”

唐席再度为佛儿的野性、进取与直率而感到讶异。她真是个异类,一眼就绕过专为女人而设的幼稚陷阱——以弱取怜、以怜博爱、以爱置权。她满脸的倨傲都说明,这一套舍近求远的路线根本无法迷惑她,她会直捣黄龙,永远直奔金光闪闪的权力而去。那么他干吗拒绝她?她有脑子、有脸蛋,而且她心脏的位置只长了一个铁核,还会有比这更完美的棋子吗?

他沉思了一刻,微微一笑,“操军千遍,不及实战一遍。若姑娘真心求教,那么我交给你一件事,你一边办,一边学。”

“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三爷尽请吩咐。”

唐席先展望了一番,不远处环立着好几个把风的,一个个聚精会神地扫视着空荡荡的夜。佛儿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总算等到唐席贴声对她说:“你知道,我和柳老爷子谁得意、谁失势,只在九千岁一念间。千岁爷身边能说得上话的近臣,徐大人是关照我的,但还有一位举足轻重之人依然举棋未定。”

佛儿想起一个人,但没说,她担心自己说错。

唐席接着道:“内阁首辅唐阁老。”

不出她所料!佛儿也摁低了声音道:“唐阁老不是您本家吗?”

唐席也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故弄玄虚地笑一笑,“就是血亲骨肉也多有为利益翻脸为仇的,本家算什么?”

“那倒是,您说得可太对了。”佛儿也干笑一声,“您请往下说吧。”

“唐阁老之所以屹立多年不倒,就在于他为人处处克制谨慎,从来不拉帮结派。但徐大人扳倒了户部尚书张大人,又入阁分宠,很难说在独相位子上唯我独尊多年的唐阁老如何做想。恰巧唐阁老和徐大人做的都是龙雨竹嘛,徐大人也曾多次在雨竹姑娘那儿探过唐阁老的话,均不得要领。如今既然摸不准唐阁老的态度,我也不敢掉以轻心,怕就怕他为阻徐大人上升的势头,会从我下手,在我和柳家的争斗中偏向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