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花匠

话虽如此,要他一个人在偌大的宫廷中找到路也不容易,他一路走一路绕,不断按照着记忆复原着整座宫廷的路线,试图尽快到达案牍库,只是这样看似简单的事情却怎么也无法做到。

大概走了一刻钟,秦轲最终顺着院墙,走进了一处繁花锦绣之处,虽然是半夜,这些花朵仍然开得旺盛,除去那些在秋季已经开不出花朵静默在黑暗里的植株,最多的是菊花,各色兼有,红如跳动的火焰,黄如一轮朝日,显然经过了精心照料和培育。

但秦轲要找的自然不是这里,他现在最想看见的,不是这些花,而是一座满是书卷油墨味道的案牍库。

“该死的,这李求凰住在这么大的地方也不怕迷路?”秦轲咕哝着,伸手用食指弹了弹一朵不太安分向着道路延伸而来的菊花,花瓣四散。

“走多了,当然就不容易迷路了。”

就在秦轲所弹的花瓣纷纷坠落之时,黑暗中突兀地响起了一个清淡的声音。

秦轲心中猛跳,几乎立即就要蹲下身子拔他靴子里的匕首,但他还是很快压低了头,做足了谦恭的样子,偷偷侧着脑袋,向着声音的源头看去。

那是一个背对着他的人影,皎洁又清冷的月光下,他穿着一身沾满了泥土的麻布衣衫,长袍的下摆被他高高撩起,打了个结束在腰间,虽说是夜晚,可这人头顶还戴着一顶斗笠,弯腰下去的同时,手上拿着一把剪刀,对准了一盆半死不活的菊花,微微用力,将菊花残败的分支剪切下来,另一只手擎着丢入泥土间。

然而他又是向后退了几步,对着菊花左右审视了几下,摇了摇头,叹息道:“好像还是不行。”然后再度上前,拿着剪刀在菊花的枝干上修剪着,其实这一大盆花已经濒死的状态了,叶子和花瓣蔫到了一起,好像是受过什么样的重压或重创,但他似乎并不在乎,仍然在上面捣鼓着。

秦轲平复了心情,心想这大概是花园里的花匠,只是不知为何,这么晚了他还独自留在这里修剪花草。

不过好在他没有对自己直呼国主“李求凰”大名而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难不成……他是受了什么罚处,才会在贵妃娘娘生辰的良辰美景之夜继续做着这修剪花草的粗活?

或许他也对李求凰心怀怨气呢?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至少自己现在是遇到一个绝佳的问路人,看他动作迟缓中还带着几分力不从心,想来年纪应该不小了,但这对秦轲来说如获至宝——年龄越大不是越代表他在宫里的日子待的久么?

真是老天保佑。

想到这里,他缓缓地凑上去道:“这位老伯。”

“老伯?”花匠似乎有些奇怪这个称呼,转过身来。

胧月的华光照亮了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几岁的脸。

他留了胡子,但却并不显得老态,光滑的皮肤和裸露在外的矫健手臂能看得出他其实正当壮年。

他眼神中带着几分少年的天真,却也带着一种看淡世情的冷漠,中和这两者的,是一种无拘无束的潇洒,鼻梁笔挺,眉宇如翼,顷刻间似乎要展翅高飞。

他微微笑着,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看着秦轲的同时,把玩着手上的剪刀,让它在指尖来回旋转。

秦轲一时间愣在那里,知道自己喊错了称呼,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还以为你……”或许是因为自己在荆吴见过的负责修剪花草的人,都是垂垂老矣的关系?就比如说高长恭府上的那位管家……

不过一个花匠,有如此英俊,实在让他吃了一惊。

唐国奢靡大气,该不会连筛选花匠的时候也得带着一颗“求美”之心?

“你是谁?”花匠看着秦轲,打量着秦轲身上的宦官衣服,微微笑道:“这里是御花园,不是你能随随便便进来的。”

秦轲赶忙点头,低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刚来宫里,所以不大认路,师父又在贵妃娘娘的宴席上忙碌,我一个人实在是……然后走着走着就到这儿了。”

希望这样的理由可以帮他过这一关吧,秦轲低头想道。

花匠倒是没有太多介意,似乎除了身旁的这株五彩绣球菊之外,什么都不重要,他继续转过身,用起了他的剪子,继续修剪起来,微风吹过他清淡的笑颜:“看来,你的师父可一点也不称职,他没教会你该如何在宫中谨慎行走么?”

“可能吧。”秦轲干笑一声。

他师父可不是宦官。

看着花匠又开始不断地修剪起那棵濒死的绣球菊,秦轲觉得有些奇怪,自言自语似的嘟囔了一句:“这花死都死了,还修它有什么用?”

花匠的手微微一窒,原本如翼的眉宇也皱了起来,秦轲声完全细如蚊蝇般的嘟囔他听在耳中,只觉得无比尖锐,只不过他并没有发怒,也没有让秦轲见到他此刻的神情,他只是伸出手,抚摸那朵被他修剪过几次的植株,有些出神,少顷,他叹息一声道:“是啊。既然已经死了,修剪又有什么用?”

秦轲心中一惊,他听到了花匠这一句明显是在回应他的话语,暗暗自责怎么总是改不掉多嘴多舌的坏毛病。

只不过,这花匠的耳力也太好了些。

花匠这时站直了身子,这会儿,他终于开始仔细打量秦轲了,也是当他完全站直之后,秦轲才发觉这人身高竟要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只不过宽松的衣服让他显得有些慵懒,而非伟岸。

他眯着眼睛笑了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有缘相见,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喝一杯?”

“不了不了。”秦轲也不知道花匠怎么突然来了饮酒的兴致,但他现在有自己怠慢不得的要紧事情去做,连连摆手道:“我我得赶紧去做事,不知您……怎么称呼?”

“称呼?”花匠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他沉吟片刻,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笑道:“我叫关山月,你呢。”

“董大宝。”秦轲脱口而出,仿佛这就是他的真名一般,“那关先生麻烦您……”

“别叫我先生。”关山月打断他,继续笑道:“听着像是个教书匠,可要说诲人不倦,我自认无能为力,误人子弟的事情,我倒是能信手沾来。你是想找我问路吧?那倒是找对了人,这地方我熟悉,你只要说出个地名,我都能给你指出一条路。”

秦轲大喜过望,道:“真的?感激不尽!我想去……”

“不过呢,你得叫我一声叔叔。”关山月又一次打断了秦轲的话,手上把玩着剪刀,一脸轻松。

好像还带着几分玩世不恭。

秦轲的后半句被打断,此时却是卡在了喉咙里,看向关山月的眼中满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