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2/3页)

韩家在京中没什么亲戚,只有一个老母亲和一位已经出阁的妹子。

城门看守在武官行列中不入流,微末的俸禄只够勉强糊口。结果凌冽却查到,韩家老的夫人竟能赁着京城正街一套三进的小院落,连带女儿女婿也住在其中。

再查下去,就发现那赁房的白银出自京中的一间赌坊。赌坊的老板看着都五十多了,却忒不要脸地认了个宫里的太监当干爹,而且认干爹后连姓氏都跟着改了、跟着那太监姓黄。

姓黄。

宫里黄门无数,姓黄的太监可就那么一个。

明帝朝时,这人在太子东宫伺候,皇兄登基后就成了皇帝寝宫明光殿首领太监。如今皇兄骤崩、新帝登基,他便顺势被拔擢成司礼监掌印,代八岁小皇帝行朱批之权,可谓一人之下、权倾朝野。

凌冽思量着,手指无意识地点着书页。

微风拂面,吹落树上桃瓣点点,伴随着粉红花雨而至的,是元宵急促的脚步和冒失的大喊大叫:“王爷——!大事不好了!”

凌冽合上手中的《北境地志》,抬头看向元宵,小家伙脸色惨白、气喘吁吁,一看就是受了莫大的惊吓,一句话喘了好几口气还没说完,王府门口就又传来了一声尖而阴柔的呼哨,“皇上驾到——”

一听这个,元宵的脸色更白,刚想上前推动凌冽的轮椅,便有一道明黄色的身影闯进来,不管不顾地整个扑入凌冽怀中,戴着黄金九旒冕的脑袋直将凌冽膝上的那本书都拱落。

“皇叔!”叫得脆生生的。

跟在小皇帝后头的,是迈着小碎步跑来的皇帝仪仗,仪仗最前面一人尖嘴猴腮、面白无须,身着绛色蟒袍、手持一柄拂尘,不紧不慢地跨过石桥,迈着方步来到林间。

凌冽摸了摸怀里小孩的脑袋,垂眸掩去眼中复杂神色,淡淡冲那太监颔首,“黄公公。”

黄忧勤堆着满脸的笑,连连跪下行了大礼,夸张道:“王爷这是要折煞老奴了!”

五年过去,这太监的模样倒和凌冽记忆中无甚分别,还是一样的吊睛三角眼、鹰钩鼻,当面见谁都是一脸的笑,背地却有数不尽的阴险构陷。

一见着黄忧勤,凌冽总会想起十七岁的那个雨夜,他心里有些恶心烦厌,便转开脸,“公公起来吧,元宵,去搬两把凳子来。”

元宵点点头领命去了,八岁的小皇帝却不怎么高兴地用双手缠住凌冽的腰,“不嘛不嘛,我不坐凳子,我要皇叔抱!”

凌冽审视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小家伙从他身上下来。他离京的时候,这小家伙只有三岁,从军五载,他可没回过京城,也没和这小侄子见过几面。

正巧这时元宵搬着凳子回来了,小皇帝只能不情不愿地坐到圆凳上,心性不定地扭来扭去,两只小腿儿晃悠个不停。而那黄公公按着规矩是不能坐的,他假意推辞了一番后,最终也还是不客气地坐了。

“陛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他不问还好,小皇帝一听这个就耷拉了脑袋,鼻子抽了两下,竟“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呜呜呜呜,皇叔,那些蛮子欺负我——!”

蛮子?

凌冽挑了挑眉,忽然猜到小皇帝和黄忧勤来找他做什么了。

前世,他同恩师和镇北军一道儿战死在了北戎山,意识却朦朦胧胧魂归故里。一抹游魂、在京城上空飘了数年,眼看着阉党专权、外戚干政,小皇帝又蠢又坏,整个天下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四分五裂。

最终,北方戎狄联合西南蛮国,长驱直入、灭了国。

一朝重生,凌冽倒没想到自己会回到北戎战场上,滚滚浓烟熏得整个山中黑云密布、朔风紧起,他来不及多想,只凭着本能躲掉那夺命的冷箭,却最终难敌在暗处的敌人,伤了双腿。

去岁隆冬雪晚,江南河堤工事上贪墨不断、各大家族又上赶着往朝中塞人,文官塞满了就伸手到行伍,如那羽林卫的林胖子,没上过几天战场、也不知如何领兵,让这班人上前线,自然只能吃败仗。

凌冽偏着头回忆了一下,他记得今岁开春时西南就起了战祸,只是新登基的小皇帝忙着安抚旧臣、同阉党外戚们勾心斗角,自然百上加斤、应接不暇。

前世,小皇帝的处理方式好像是割地议和,如今他提到蛮子,只怕正是为了此事。

小皇帝嚎了半晌,没等到凌冽的反应,便偷偷看了旁边的黄公公一眼,那黄忧勤立刻起了个话头,“王爷,您也知道,这些年朝廷内忧外患,北境战事好不容易平息了,又赶上胶州地震、江南水患,总是不得个安生……”

凌冽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咳,北境幸亏有您和镇北军骁勇,到底是守下来了,可那西南的蛮国,嗐,他们新上任的蛮王好生不讲理,欺我朝中无人,连日来已攻下我朝数城,西南将士死伤无数,最终才在镜城将他拦截。”

镜城地处中原,若非西南一十六州尽数沦陷……凌冽眉峰紧蹙地瞥了黄忧勤一眼,心道这人还真有脸说什么“数城”和“拦截”,只怕根本是蛮族担心战线过长、不想再孤军深入才休战的缘故。

这黄忧勤是宫中老人,只一个眼神就读懂了凌冽深意,但他也不动声色,只哽了声音絮絮说道:“陛下年幼,虽是议和,那新蛮王可提了不少条件,摆明了欺我孤儿寡母。”

不等凌冽说话,小皇帝又呜呜哭了两声:“皇叔,我知道你从小最疼我了,父皇走了以后,皇祖母、母后和我无依无靠的,您是我的亲皇叔,您可一定一定要帮我!”

小皇帝登基没几日,加上凌冽是他的长辈,他这番话没用“朕”自称,习惯性地用了“我”。

凌冽没有立刻答应,只看了旁边敢怒不敢言的元宵一眼——黄忧勤话里话外都在说西南战事,小皇帝也有要他帮忙的意思,但若是上战场、前往议和,了解他秉性的元宵刚才定不会说出什么“大事不好”来。

没有等到凌冽的反应,黄忧勤有点儿意外,他轻咳一声,又补充道,“先帝去后,娘娘他其实一直很挂心您,皇上也是一心想着王爷,只是前朝政务太忙……”

“什么条件?”凌冽没心思同这两人虚与委蛇,许是他口气太冲,这次黄忧勤的脸上露出了更深的惊讶,凌冽想了想,自补了一句,“那蛮王,提了什么条件?”

这次,黄忧勤闭嘴了,轮到小皇帝没头没脑地开口,“他、他是新上任的,还、还没娶媳妇儿呢……”

“……?”凌冽愣了愣,一思量间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不敢置信地抬头,骤然看向元宵,元宵却痛苦地别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