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2/2页)

这把大弓的弓身通黑,两缘漆白,弓弦圆匀润泽,弦粗却足有两指。

小蛮王将那大弓接过来,取了金羽,满弓拉开后,段德祐只听得“嗖”地一声,就有一支金箭擦着他的头顶飞过,一气儿射|入中军大帐、而后贯穿了后面两顶帐篷。

段德祐打了个冷战,那些吉祥话再难开口。

小蛮王不理他,径自取了第二箭。

方才那一箭已有万钧之威,舒明义兀自心惊,却见小蛮王弯弓搭箭后,竟直瞄准了北宁王所在的花轿。舒明义吓出了一身冷汗,暗中咬牙、握紧了手中的红缨枪。

结果金色的羽箭射|出,竟如下弦月般,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叮”地一声打翻了花轿前的火盆。铁盆里的木炭火星飞溅,瞬间将那红色的吉毯点燃。

“……”段德祐腿软,若不是掾史搀扶着他,只怕又要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见吉毯起火,又连忙喊道:“救、救、救火啊——!”

锦朝这边乱作一团,那边小蛮王却耸耸肩,叽里咕噜地对旁边的八字胡大叔说了一句。

那大叔点点头,笑眯眯地冲段德祐道:“我家大王说,他手滑了。”

段德祐讪笑,手忙脚乱地灭火。结果他一边灭火,那边掾史却一边命人去准备新的火盆,似乎下定决心就是要完成这个“轿中新人跨火盆”的“仪式”。

看着那个重新被端正摆放在花轿前的火盆,小蛮王绿眸沉了沉。

而他身边的八字胡大叔则是环抱了双手,耸了耸肩,后退一步,像看猴戏般远远瞧着段德祐。

段德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在心里暗骂这小蛮王,他站起身来堆笑,又欲解释那火盆的种种祛邪功效,结果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就听得空中一道裂帛之声,而后,血珠飞溅——

山风阵阵,旌旗翻卷。

刚才还混乱一片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第三枚金色的羽箭扎进了段德祐的喉管,将他整个人串到了箭上。

段德祐瞪大眼睛,抬手指着小蛮王想说什么,可喉咙里涌出的鲜血堵住了他的声音,教他只来得及冒出咕咚两个血泡,就扑通一声倒到地上、面目狰狞地断了气。

箭头扎入吉毯内,鲜血喷涌,溅湿了花轿轿帘。

被洒了一头一脸血的喜婆眨了眨眼,而后“啊啊啊啊”地尖叫起来,一转身就往镜城内跑,她年迈、跑不快,步子踉踉跄跄、没几步就连续地摔了好几个大跟头。

而她这么一动,锦朝这边就乱了:跟着段德祐来的那班胥吏也被吓得屁滚尿流,丢了手中东西就不要命地往城内跑,一面跑一面大喊着“杀人啦!蛮国杀人啦!”一时场面混乱,哪里还是什么“□□上国、礼仪之邦”。

舒明义皱眉,心里蹭蹭火起,高喝一声“都给我安静!”而后命自己带的士兵堵住城门,叫那些四散而逃的官吏们回来、别丢人现眼。

掾史距离段德祐最近,他呆愣了一会儿才慢腾腾跪下去,摸了摸他叔叔段德祐尚有余温的身体,他的眼泪止不住了,他面色金白地喃喃道:“他、他是大典礼官,你、你……好大的胆子!”

小蛮王只将手中的大弓一丢,又咕咕哝哝说了一句。

“我家大王说,”八字胡依旧挂着笑,一指段德祐的尸体,“他聒噪,听着心烦。”

掾史面色青白、两眼赤红,不敢置信地瞪着那小蛮王,“你——!”

到了这个地步,掾史也被逼急了,他丢开叔叔的尸体一下跳起来,恶狠狠地破口大骂道:“你你你竟敢在阵前射杀我大锦的朝廷命官!这事儿没完!按锦朝的规矩,你这、你这就是宣战!!”

掾史个高,但生得干瘦、跟个芦苇杆似的。

小蛮王偏了偏头,都不稀得开口。

八字胡大叔无法,只能一耸肩指了指掾史脚下的地面:“不好意思啊,这位小大人,你们目前所在的,好像是我蛮国的领土。既在我蛮国的领土,规矩,自然得按我们的办。”

“你——!”

双方争执不下,轿中的凌冽却看着那点点滴滴顺着轿帘融入吉毯的鲜血,深吸一口气,缓缓挺直了腰背、坐正了身子——

比起北境戎狄,南境蛮国这些年算是安分,只同他们东边的百越国冲突不断,从未像现在这样主动大规模地向朝廷挑衅过。这位小蛮王,年仅十七岁就能在数月内连下锦朝数城,可见其暴虐好战。

凌冽虽也看不上段德祐此人,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姓段的又有“敕令礼官”这么一重身份,对外、就算是锦朝的脸面。结果,那小蛮王却全不将人看在眼里,上来就是毙命一箭。

难怪……

凌冽摇摇头,他那个不省心的小侄子和舒家要那么早调兵遣将来南境,恐怕就是因为蛮国议和事假,小蛮王根本就是借着和亲这事儿,想要趁锦朝不防时、来个长驱直入——

毕竟,前世戎狄邀约他们打入京中时,蛮国可是没一点儿谦让。

最后锦朝国灭,蛮国和戎狄南北分治,可见狼子野心,同样不容小觑。

凌冽从前一直关心的是北境和镇北军,并不太记得前世到底是哪家的倒霉姑娘来和亲,现在细细回想——好像那时候蛮国对这位和亲的“公主”确实不大满意,而后就借着这由头再次起了兵。

看着吉毯上那道暗红色血线,凌冽呼出一口气,将掌心因发热而冒出的虚汗蹭掉,缓缓捏紧了藏在袖中削铁如泥的短剑——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段德祐此人死有余辜,但这小蛮王……只怕也不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