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第2/4页)

凌冽一愣,想起刚才小蛮王痛得泪汪汪的眼眸。

“还算个人物,”孙太医解释清楚后,揣着药箱离开软塌、到一旁写药方,老人垂下眼眸隐约笑了一下,“光明磊落、不趁人之危,有君子之风。”

凌冽沉默良久,将自己的手腕翻转过来,静静地看着肌肤下青色的经络。

他能忍痛,但并非不知痛。

人身上就那么几个敏感脆弱的地方,他一想到那淬着寒光的锋利苗刀,就忍不住地颤了颤,而腕上这点肌肤,要在清醒的状况下反反复复割开、挤出一整碗鲜血……

凌冽深深地闭上眼眸。

……莫不是个傻子。

“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孙太医乐呵呵地写完了一张药方,“为着这事儿,昨日他还同那小姑娘的□□大打出手呢,那场面可真壮观,您没见着,当真有点儿可惜。”

“……”

和什么?

人……和蟾蜍打架???

一时间,凌冽脸上的表情丰富透了,看得孙太医莞尔,老人将药方折起来,宽慰道:“年轻人嘛,您也不用太在意,那小伙子活蹦乱跳的,大概就是些皮外伤,您若实在过意不去,我也给他开个补血调养的方子就是。”

凌冽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摇摇头。

他和小蛮王的纠缠已经够深,将来他注定要走,现在还是羁绊越少越好。

可是……

漂浮在灵虚渡水色中的金色卷发,遍布掌心的细碎伤口,细致换上合口味的菜肴和强势而霸气地挡酒。还有最后的最后,那一圈圈缠绕着的、层层叠叠的白色绷带,总是止不住地在他眼前晃过。

凌冽阖眸,有些低落,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艰涩道:“不必了,他……有自己的大夫看顾。”

孙太医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推门离开。

结果,元宵刚刚送完孙太医回来,就看见自家王爷虚虚靠在软垫上,面色疲惫而憔悴。小管事不忍见凌冽这样,便凑过去趴在床头劝慰道:“王爷您别担心了——”

凌冽睁开眼睛,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得小管事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正好我今日炖了鸽子汤,等好了,我也给他送一碗便是!”

凌冽:“……”

元宵趴着,全没见着自家主子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他舔了舔嘴唇,似乎有些舍不得,“唉……这可是军鸽呢,肉质鲜美又不油腻,谁让他救了您呢——!”

晚些时候,日落月升。

没等元宵炖好鸽子汤,小蛮王便先带着八字胡大叔来了树屋。

凌冽正给羽书、翰墨复信,见他们进来,便顿手搁了笔。

小蛮王脸上梨涡融融,不等凌冽问便开口说道:“锅锅,窝有东西要送给泥!”

说完,不等凌冽反应,他便有些唐突地上前两步,将凌冽整个人从凳子上抱起。凌冽被吓了一跳,在他小臂上坐稳时,忍不住地伸手打了他一下。

小蛮王被打,只傻乎乎地笑,带着凌冽来到树屋之下。

月华清辉,四野寂寂。

树下开阔的空地上,此刻正稳稳当当地摆放着一架精致却又熟悉的轮椅。

凌冽身子微僵,倏然看向小蛮王。

金灿灿的小家伙却只是在月华下冲凌冽灿烂一笑,大踏步地超前走,小心翼翼地将凌冽放到了那架新制的轮椅上,他半跪在轮椅旁边,翡翠色眼眸亮晶晶的,“锅锅试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凌冽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缓缓地伸出双手,试着转了转两侧的轮子。

上过车油的轮轴被轻松地转动,轮面的高度不高不矮、椅子下的脚踏也刚刚好。一切,都和他那辆专门定制、最后却摔碎在灵虚渡中的轮椅一模一样,甚至连上面雕刻的纹络都差不多。

他身上没什么力气,握着木制轮毂的手却微微发力——

他几乎在瞬间就想到了殿阁西屋外广场上,那个陷在一堆刨花中、慌乱之下划到自己手的笨蛋。

凌冽睨着小蛮王,眼眶有些发胀。

前世,今生。

除了王府诸人,北戎山一役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过这般真心待他、关心他、一心一意想暖着他的人。即便这人在外人眼中攫戾执猛,即便这人来自四方蛮夷之国、还说着一口稀碎的官话。

凌冽想笑,却又害怕牵动眼窝内的湿润,他不甘心,又有些恼,只能仰起头、尽量凶地瞪着夜空。

小蛮王挠了挠头,没看懂凌冽隐忍的表情,只以为是自己没做好、又害得哥哥哭了。他有些慌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凌冽的手背,想说点什么来补救,身后却传来了元宵急促的脚步声——

“嘶哈——”元宵没端托盘,双手捧着一个陶碗,表情十分扭曲,“烫烫烫!啊啊啊!你、你既然在这里就快点接把手!”

刚才,他的鸽子汤刚炖好,抬头就在月下看见了金灿灿的一个脑袋。

那公狐狸精……啊呸,那小蛮子毕竟舍命救了他们家王爷,也没趁机行什么龌龊下流之事,小管事爱恨分明,当即就给他盛了一满碗,还送上了一整条鸽子腿儿。

一只鸽子两条腿,王爷一条、小蛮王一条。

对自己的这番分配,元宵忍不住满意地拍了拍手。

想着没几步路,元宵便也没用托盘,直接端着陶土碗就往小蛮王的方向走。结果,他低估了这段距离、也低估了鸽子汤的热度,就变成了如今这幅滑稽的模样——

他急急跑过来,本想着将这“烫手的鸽子”塞给小蛮王完事。

来到近前,元宵却意外地发现自家王爷也在,而且,王爷还得了一辆新轮椅!

那轮椅的木料极好,一看就很结实,外形上同他们摔碎的那一辆简直一模一样,只是上面漆着鹅黄,与先前他们那辆檀色的不同。

他被轮椅吸引了目光,一时就忘了手中的鸽子汤。

等他看完回神时,双手早就被烫麻了,元宵“嗷”地怪叫一声,直接将一整碗汤掀翻在地上。

元宵:“……”

看着打湿的一片泥地,还有落在上面裹满了红土的鸽子腿儿,元宵眨巴了两下眼睛,终于忍不住、“呜哇”一声大哭起来——

凌冽:“……”

元宵一哭,小蛮王更惶恐了,走过去扶元宵时都同手同脚起来。

饶是有大叔在场,这混乱的场面也持续了一时三刻才解释清楚。元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心疼地收拾掉在地上的陶土碗,一边抽噎道,“这轮椅……嗝儿,你……嗝儿,亲手做的?嗝儿……做得真好……呜……”

凌冽好气又好笑,摇摇头,悄无声息地拭去眼角的一点水。

得亏小管事误打误撞地这么一闹,他极快地收拾好了自己那一瞬间外露的情绪,重新将手收回来交叠在双膝上,又成了那个从容不迫的北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