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怪物怪物...”

我酒量实在不行,才将将想通这一层,便感到头晕目眩,元夜和少年忽然有了几十重影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我的好弟弟,你没事吧?”元夜嘴里说得好听,身体却未动。

这样很好,我不想他碰我分毫,于我而言,他浑身都散发着腌臜的腐味,和行走的游尸没有任何区别。

我摆了摆手,强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脚步虚浮地回了家。

偷偷摸摸回屋的时候,我见我爹书房的灯火还亮着,不由做贼心虚地扇动自己身上的酒气,果然,书房的门应声而开。

“小秋,怎么喝酒了?”我爹剑眉微拧地问我,语气里充满无奈。

我最怕看见我爹皱眉的样子,小时候我在外边受了欺负,他就是这般眉头紧锁地安慰我,眼中藏不住的心疼和愤怒。

“今天太高兴了就多喝了几杯!爹爹你要早点睡!不要忙到太晚哦!那样小秋会心疼的!”我冲他笑得开怀,伸手将他眉间的川字纹抚平,赞叹道,“这样才是我最俊美最厉害的爹爹嘛!”

“都十八岁了还没个正型!”他嘴里这样说,脸上却笑开了,“你先去房里歇着,爹爹去给你做碗醒酒汤。”

他一边说,一边往厨房去,我脑子有些发胀,只将半个身子倚在回栏上,愣愣望着他的背影。

我爹虽是个文人,但是肩膀很宽,手臂有力,行走间有种风雅之感。小时候我时常伏在他背上撒娇,他的背总给我满满的安全感,永远高大的,永远厉害的,我的爹爹。

迷迷糊糊喝完了醒酒汤,我总算是感觉好受一些,至少头不再那么沉,凌乱的思绪又开始在脑中流转。

春夜的风微凉,我拢了春衫走到窗前,想把窗关上,却冷不丁撞上月辉昭昭,那般清冷倨傲的明月,与我遥遥相望。

白如霜,冷如雪,拒人于千里之外,却美不胜收,谢言就如同这朗朗明月,不知何时能入我怀中?

我叹了口气,念念不舍地将窗户合上。

依旧是无法入眠。

我虚长了十八年,却是第一次怀揣着这样诡异的秘密。男子喜欢男子,在姜朝是多么惊骇的存在,我私心觉得我是个怪物,可又觉得这份喜欢并没有任何过错。

我想让谢言知道我的心意。

之后的日子,我开始频繁地想起谢言。我每日装作无意从太子府路过,却没有一日能碰见他,不知道他是否在刻意躲着我。

我那日在太子府门前苦等一个时辰这事,被有心人传了好几轮,最后成了我对谢言自荐枕席惨遭拒绝。

我着实无话可说,只恨自己生得不够魁梧威猛。若是我长得与我爹那般高大,那些人估计就会说我想要攀附谢言,成为他的知交好友,总比自荐枕席好听得多。

我开始盼望各式宴会的到来,因为这样我就能见到谢言,我为此还特地看了许多书,谢言既然不愿意见我,也不愿意同我多说,那我就给他写信,然后偷偷交给他。

但是我腹中没有半点墨水,在书房耗了好几天,也只能写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还有我的字,也着实难登大雅之堂,歪七扭八,像极了奇形怪状的毛毛虫,我十分后悔当初为何没有好好念书,书到用时方恨少便是我如今的写照。

为了将字练好,我终日将自己泡在书房里,终于在宴会前夕将字练得能看懂些,我可不想谢言拿到了我的书信却半天看不懂一个字。

我还特意打扮了下,穿了我爹爹在我十八岁生辰时送我的云杉,那云杉极轻薄,上边遍布的紫藤萝花的浮绣,是爹爹找了好几个绣娘赶工三个月绣成的,穿上更衬得我手脚修长,衣袂翩翩。

更重要的是,这紫藤萝花是我娘生前最爱的花,我穿着这身去见谢言,也让我娘亲看看谢言。

这个晚宴着实热闹,是个什么小皇子的满月酒,皇上早早离席,只剩下一些年轻的贵族子弟在把酒言欢。

我观察了谢言许久,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牙白的锦袍,玉冠束发,坐在月光下,越发显得飘然出尘,我生怕自己一眨眼,他便要羽化登仙。

等了许久,我终于等到他从座上离席,便立刻跟了过去,我死死抓住袖中的信,紧张到额上都开始出汗,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谢言身上,并未留意身后的动静。

谢言走得并不快,但他高我许多,我跟得十分吃力,终于他在一个亭子前停住脚步,缓缓回过身来,灰瞳沉静如海。

他身后有无数迎风招展的花,花香伴着春风闯入我的鼻腔,我呼吸都急促起来,只伸出手,低着脑袋,想要将被掌心的汗打湿的信递给他,“太,太子殿下,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哈哈哈哈哈,我就说这小娘们肖想太子殿下,你们还不信,现在开了眼界吧!”

“来来来,快来看啊,小娘们思春了!”

元夜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原本静谧的亭子立刻充满了喧嚣的脚步声,他又冷不丁窜到我身前夺走了那封信。

我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了,仿佛跌入寒冬腊月的冰窖,有丝丝密密的寒意从骨头缝里透出来。

“谢言,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男,君子好逑,是否能有荣幸能与你泛舟湖上?”

“哈哈哈哈哈这小娘们还会写诗!大家都听听!”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元夜的话音一落,紧随他而来的那些狗腿子,都开始跟着哄堂大笑。我望着谢言脚上的金丝履靴,浑身不自主地发抖,脑中有许多画面在旋转,孩童猖狂的笑声,伴着一声声的“怪物怪物”,让我脑子都快要炸开,分不清今夕何夕。

“这个不男不女的小娘们,居然还想当太子妃!”元夜还觉得不够,他缓缓朝我走来,笑得讥讽又冷酷,“后边还有,还要我继续念吗?”

不止是他的哪句话刺|激了我,我竟尖叫一声,直直朝他冲了过去,吼道,“还给我!还给我!你这个狗杂碎!”

元夜比我高了许多,他将信高高举起,我挨不到,甚至一不小心还摔到了地上,我的脸被地上的沙砾蹭破了,衣袖上的紫藤萝花沾满了地上的污泥,我怔怔望着被弄脏的花纹,无声地落泪,娘亲会不会看到我这个狼狈的样子?

“元夜,闭嘴。”

谢言的话简短扼要,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那些哄堂的大笑和肆意的欺凌都在此刻戛然而止。

“太子,难道你也对他有意?”元夜似乎感到难以置信,朝谢言低声发问。

谢言只冷冷留下一句“你们太聒噪”便转身离去,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而觉得悲伤,为何我在他面前总是这般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