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只想要,一点点的喜欢”

谢言应当是下了朝会便来我家了,他身形欣长,就连穿着官员统一制式的朝服,也衬得面如冠玉,气质绝尘。他光是这样孑然茕立,也无半分懒散,背脊挺直,苍然如高山上的松柏。

小白见了他,有些兴奋地想要去蹭他的裤腿,毛茸茸的大尾巴直摇晃,但谢言却身体微僵,犹豫片刻后,像是十分嫌弃地躲开了小白热情的碰触,连衣摆都没让它碰着。

“呜呜。”

这是小白做狗生涯第一次遭遇重大挫折,它这样一条讨喜乖巧的小狗,旁人见了喜欢都来不及,唯独谢言一点也不吃它那套,它悲伤得耳朵尾巴都耷拉了下来,神色怏怏。

“你怎么来了?”我一边安慰着小白,一边犹豫着开口,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干巴。我还记恨他那日叫我滚出去,因而今日见了他,我也觉得他应是来兴师问罪的。

又或者是奶茶出了什么问题?但那配方我仔细检查了三遍,就连送过去的奶源也让小满确认了没有任何纰漏。

谢言一开始并不言语,他那双狭长的凤眸端得是高深莫测,后来说出来的话却令我火冒三丈,“孤来看你病死了没?”

他刚说完,冷淡的目光又落在我略显单薄的云衫上,眉头微拧,“房间还不够你躺的?”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我完全忽略了他后边的话,气得呛咳了几声,眼眶里都盈满了泪花,怒气冲冲地和他对视,语气里也带上了三分火气,“太子殿下都没死,我怎敢死在前头!”

诅咒皇室贵族是何等重罪,但我在病中又气昏了头,根本顾不上这些。

谢言听了我这话,面上并无怒色,似乎对我的反应颇为满意,甚至连唇角都微微勾起,“这般精神,甚好。”

我压根儿不想理他,只揉弄小白柔软的皮毛,将其当做空气。

此人莫名其妙让我滚,如今说话还这般难听,我决定不再与他说话,只和脚边的小白玩耍。

谢言见我不理他,竟也不觉得尴尬,迈着步子在我四周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府里的盆栽,一会儿看看我怀里乖顺的小白。

我不知他要做什么,平白无故来这里数落我,还没对之前的事情道歉,好生烦人。

此时虽是夏天,但午后的热气已经散得差不多,渐渐走进傍晚的微凉,我身处院中的森冷角落,又得意忘形地没有听御医的话,给自己盖上个毯子。

不过是一阵凉风吹来,我便狠狠打了好几个喷嚏,我感到有些丢人,但等我抬头去看,却没了谢言的踪迹。

我有些失落,却强装无事,小白见我有些憋闷,连忙伸出舌头来舔舔我的指尖。

被谢言这般一搅和,我是连话本都看下去了,满脑子都是他说的恶毒话,胸口郁结难消。

他来见我,我自然是高兴的,但他的话令我生气,可是如今他走了,我却感到深深的低落。

情爱果然让人的情绪一天八百个变。

就在我望着西沉的日影发呆时,嘈杂的脚步声传来,我以为早已离去的谢言身后带着我爹爹还有御医家丁来了。

我一见我爹就知道我要挨训了。

“这病才刚好,又不听话跑到院子来吹风!要不是太子殿下与我提起,我还不知道你这般胡闹!你们几个把公子抬进去。”我爹气得吹胡子瞪眼,招呼几个家丁过来。

“爹爹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我抱着小白,想从软塌上下来,我感到十分惶恐,被人连软塌带人抬起来,像什么样子。

但是我爹爹不答应,家丁手脚麻利地将我身-下的软塌抬起,径直往我房里搬。

我望向谢言时,他也刚好在看我,平日里冷淡的灰瞳此时带了一丝玩味,这个告状的坏东西,他一定是故意来看我笑话的。

我被安置在了床上,我爹用锦被将我包裹得严严实实,才转身跟御医说,“既然田御医你碰巧跟太子殿下来了,就帮忙看看犬子的病。之前我找的都是林御医,他今日刚好当差,没办法过来。”

田御医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给我细细号脉,诊断道,“这小公子的身体底子本来就弱,冬日里受不得寒,夏日里经不得热,是比一般人要娇贵一些,所以更要费些心力。”

我爹爹听惯了这些,连连应是,我好奇地去看谢言的神情,却见他也听得十分认真。

我暗暗怀疑田御医是谢言派来刺探我病情虚实的奸细,他号完脉后竟说,“小公子的病情已无大碍,若有差事在身,明日便可复职,不必告假。”

看吧看吧,果然!他果然是谢言派来压榨我这穷苦劳动力的帮凶!

田御医虽然和谢言是一丘之貉,但还是有几分医者仁心,说是要给我开几贴滋补的药方,我爹便领着他去拿药,房里便只剩下我与谢言二人。

我嗫嚅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谢言先开口了,他状似无意地问我,“你与谢行那日在说什么?”

他这话让我想起谢行问我是不是喜欢谢言,一时便感觉耳尖发热,就连脸颊都染上绯意。

谢言见我这般神情,原本平静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望着我的眼神带着压抑的怒气,但他这怒气为何而来,我不明白,甚至还有些害怕,急急往后退了一步。

从那日他叫我滚出去,到如今他阴晴不定的癖性,我忽然感到慌乱无措,就算喜欢一个人要赌上自尊,我也不愿去面对他这般乖戾怪异的脾气。

谢言见我这般害怕的举动,忽而眼中的怒气都散去,只剩下冷静的漠然,他不再多言,旋身就要离去,我却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急急抓住他宽大的衣袖,声音小得像蚊子,“谢行他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我说是。”

说出来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当你被未知的恐惧抓住,你要做的就是去克服它,我做到了,不论谢言会给我怎样的反应,我都能坦然面对,因为我坦诚地面对了我的内心,我足够勇敢。

我以为谢言会比刚刚更加生气,但是我一抬头,却只见到他和缓的脸色,和微微上扬的眉梢,他的声音带着平日里没有的温度,“既病已无大碍,明日便来当差。”

我乖顺地点了点头,又听他说,“谢行此人行事诡谲,居心不良,你离他远些。”

说完这话,他便将衣袖毫不犹豫地从我手中抽出,径自走了。

我怔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思绪万千,我已不是第一次在谢言面前坦白我对他的心意,他此次的反应又与上次不同,没有那般的抗拒,甚至还带着请君入瓮的勾引。

我是不是能自作多情地认为,谢言也有一点点喜欢我呢?

只需要一点点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