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该洞房了”

我爹这段时日忙得脚不沾地, 但还是惦记着我的生辰,提前了一日与我庆生。

满桌子都是我爱吃的菜肴和点心,我们父子二人许久没有像现在这般惬意地坐在一起吃饭聊天了。

窗外的树叶被秋风染红, 灿烂地挂在枝头与月辉遥遥相对,似流淌的红河, 我举杯对着天上的明月, 又问我爹,“爹爹,你说娘亲这么多年是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吗?”

我爹悠悠地望着静谧的夜空,此时群星璀璨, 月娥娇羞地躲在云朵里,他沉郁的眼眸中似有水光流动, 哑声道,“傻孩子, 肯定是。你娘定是一直看着我们, 保护我们,我们这些年才能平安顺遂地度过。”

我静静地看着我爹,才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开始, 他乌亮的鬓角竟掺杂了几缕白丝,就连挺直的背脊也佝偻了些,神色写满落寞,早已垂垂老矣。

可我爹才不过四十,这些变化本不该有,又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我无法捕捉时光的流逝, 鼻头却酸涩了起来, 在一瞬间看清了岁月走过的痕迹, 它让我长高长大,却让我如英雄一般高大的父亲,变成了个孤独的小老头。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我爹看见我满脸的泪水,充满疑惑地拍拍我的头,“都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呢。”

他笑话我,我却只觉得难过,一边胡乱擦去面上的泪水,一边掩饰道,“是风沙,风沙进了我眼睛,所以才流眼泪了。”

“好好好,是被风沙迷了眼睛,”我爹总是这般无理由地宠溺我,包容我。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每次都是慈爱地微笑着,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对我说,“好好好。”

“来吧,咱们父子俩干一杯。”

我爹酒兴大发,朝我高高举起酒杯,他甚少与我饮酒,更不用说碰杯。

我感到新奇,兴冲冲地端起酒杯,将杯沿放得比他略低一些,开始说吉祥话,“今日我封慕秋作为寿星公许愿,希望我爹爹永远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开开心心。”

属实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我就连吉祥话都说得磕磕巴巴,乡土气息浓重,幸亏我爹爹不会像谢言那样嫌弃我。在他眼里,总是觉着我哪里都好。

“好好好,别光顾着给爹爹许愿,多想想你自己。”

我摇摇头,“我觉得现在就很好,有爹爹,爹爹康健地陪在小秋身边就很好了。”

我有这般爱我的爹爹,本来已属万幸,现在还有谢言,他虽冷情冷性,但近日已变得有些人味了,来日定能更好。

我想到这里,都觉苍天实在待我不薄。我这样的一个怪物,可恶的扫把星,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这样的宠爱。

我爹今日是少有的高兴,烈酒一杯接着一杯下肚,他目光幽幽地望着远处,突然与我说,“小秋,你去了江南,要乖乖的,不要再像之前那样闹事。”

“你长大了,爹爹可以护你一时,却不能护你一世。脾气也该收敛收敛了,若不是太过分的话,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觉着十分奇怪,我爹从未对我说过这般慈悲的话,他虽在旁人面前端得一副风雅随和的姿态,但对我的事却万分计较,睚眦必报,从不会将伤害我的人轻易放过。

但今日他这般对我说,让我有种陌生的惊惧之感,连忙问道,“爹爹,为何这般说?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吗?爹爹会有什么危险吗?小秋能帮得上忙吗?”

我的话像一连串炮仗炸开,甚至急急地去抓我爹的手,他却轻轻地拍拍我的手,冲我笑得不太自然,慢慢解释道,“傻孩子,爹爹不过是怕你在外边惹事吃亏,才与你说这些,瞧你都想到哪里去了?”

“真的吗?”我有些不信,“爹爹,你别什么事情都瞒着我。我如今也十九了,可以为爹爹分担,我也会听爹爹的话不再惹是生非。爹爹烦恼的事,我也可以为爹爹分担的。”

“爹爹不要将所有的压力都放在自己身上。”

“我的小秋终究还是长大了。”

我爹怜爱的视线落在我脸上,似是透过我看到了我娘,长叹一声,“你娘离开爹爹,也有十九年了。”

我不知道失去心爱之人是什么样的感受,但我望着我爹,却隐约能感知到他心头对我娘的思念。

十九年前,他就是在这个夜晚失去了我娘,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是因为我而离世的,他却含辛茹苦地将我养大。

我有什么能回报他呢?我甚至连不给他添麻烦都做不到,我这张与我娘肖似的脸还让他这般神伤。

想到这里,我强压下心头的愧疚和懊恼,只像往常那样将整个身体趴在我爹身上,撒娇道,“爹爹,你不要难过。若是娘知道你这般难过,她在天上也会很痛苦。”

每次只要一说起我娘,我爹爹便会立刻活过来,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又冲我笑,“爹爹没有难过,可不能让你娘亲知道我掉眼泪了。她惯是坏脾气,定会在天上将我大骂一顿。”

“对嘛对嘛。”我点点头,像狗皮膏药一般黏在我爹身上,跟我爹保证道,“爹爹说的话我知道啦,也记住啦,也不会再闹事打架了。再说了,一切都有爹在,就算我在江南,我相信爹爹也会立刻赶来救我的。”

“你啊,”我爹爹看我这副乖巧不过三秒的样子直叹气,朝我脑袋拍了拍,“都多大的人了,还这般粘着爹爹,爹爹在你这个年纪,你都能上街打酱油了。”

“封小秋永远三岁!就要一直粘着爹爹!就要一直粘着爹爹!”我甚是懂得如何在我爹面前撒泼耍赖,将他逗得喜笑颜开,又问道,“爹爹,那你什么时候来江南陪我?”

“等事情告一段落,爹爹就去江南将你接回来。”

“好,爹爹可不能骗我,和小秋拉钩,爹爹快点,”我在我爹面前就会十分幼稚,硬是逼着他与我拉钩,“拉钩了,爹爹如果骗人就会长鼻子。”

“好了,不早了,你早点回房休息,爹爹要去祠堂与你娘说说话。”我爹一想到我娘,便对我毫不留恋,走得十分潇洒。

他的身影隐在幽静的林荫道上,沿路是招摇的紫藤萝花,衣摆行走间抚动飘摇的花瓣,引来满袖花香。

我望着他的背影怔忪出神,就是这个宽厚的后背,背着孱弱的我走过年幼的岁月,给予我无限的温暖。

如今他一人走在路上,我能感觉到他背负的无尽寂寥,我想追上去,却赫然发现我爹的归处不是我,而是我娘亲。

只有我娘亲才能给与他慰藉,是他心灵的归宿,而我不是,我只是他不懂事且幼稚的贪玩孩子,害他操碎了心。

我又独自乘着月光饮了些酒,估摸着时间觉着谢言也快到了,才赶着回房换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