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有多少人想爬上他的床”(第2/2页)

不,我转念一想,谢言这般谨慎恶毒之人,总归会有斩草除根的想法,他应当会忌惮我在众人面前揭露他的真面目,让他藏于清冷皮肉下的肮脏丑陋现于世人面前。

我思及此,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浑身的皮肤都因为恐惧而战栗,在将谢言杀死之前,我绝不能让他发现我就是封九月。

封九月这个身份,除非大仇得报,否则它将永远随着我爹的死去而沉寂在地底。

如今的我,只能是仇云清,元州知府爱若珍宝的独子。

可是谢言那般精明,我能瞒得过吗?

我如今的相貌与封九月只差了眼下那颗殷红的痣,谢言还会留意到我?他会吗?会记得我这个被他利用又懦弱自戕的怪物吗?

我想到这里,唇角都染上了一抹讥讽的笑。

犹记得成亲当晚,我鼓起了毕生的勇气与他述说了多年的噩梦。谢言非但没有嫌弃我,相反的是,他还用那种充满了怜爱宠溺的眼神看我,更加用力地亲吻我。

当我颤抖着眼睫与他展示畸形的身体,他当时可真会演戏啊,眼神如含着清澈的水,面上装得没有一丝反感,甚至还俯身去亲吻,我那个怪物一般的身体。

我当时不断地落泪,他便不断地将吻落在我身上,我与他像是怀揣着浓烈爱意相拥而眠的爱侣,恨不得融入对方的骨血里。

只可惜这一切都只是骗局。

次日我上路的时候,仇云清的爹娘都立于门口送我上马车,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一长队间皆是华贵的马车。

仇爹虽只是个小小的元州知府,但我的马车并不逊色。

马车的空间极大,能容下许多人,严实地铺着真丝的毛毯,角落燃着好闻的熏香,矮桌上皆是瓜果点心,怀信还时不时询问我可还头疼,需不需要叫随行的大夫来看看。

我边摇头说不用,边好奇地掀开车帘。

不仅辆辆马车都透着金贵,就连车外随行的奴仆也都斯文有礼,衣着端雅,由此可见其车内的主子也必然不落俗套,看来此次侍读的角逐可真是群芳争艳,百花齐放。

我不禁冷笑一声,谢言,你这究竟是在选侍读,还是在选妃?

有竞争自然会有伤亡发生。

幸而上京的路上我一路蒙着面纱,行事也十分低调,再加上仇爹给我的各项配置虽是尽他所能,但还是略显逊色,所以其他人都没将主意打到我身上,只当我是来友情陪跑,战火并未蔓延到我身上。

但我却目睹了许多场没有硝烟的纷争,

只能暗叹谢言果然魅力不减当年,光是谢言二字便能让人趋之若鹜。

我明哲保身,总算是顺利到了京城。

京城的一切与我生前并没有太大变化,东街的包子铺依旧那么热闹,天香楼的食客络绎不绝,人人还是各过各的生活。

遗忘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人们有条不紊地继续生活着,就像是这京城从未有过封姓的丞相,也未有过封九月这个人,我们存在过的痕迹皆被陨灭在碎落的红尘当中。

队伍进京后,要在京城的客栈休沐一晚,次日才能进太子府。

我心里念着我爹的衣冠冢,便在夜深时分从客栈出发,怀信想跟着我却被我拒绝。丞相府已经被封禁多年,我如今要做的事可能会触犯律法,他不适合与我同去。

我爹一生清贫,就连相府的位置也选得万般偏僻,人迹罕至。

明明是个丞相,却过得连个知府还不如,我想到这里,忍不住叹出一口气。

眼前这个宅子是我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承载了我与爹爹无数珍贵的记忆。如今它门庭冷落,朱红的墙漆斑驳一片,就连立于两旁的石狮子也残破不已,只有门口的封条仍在叫嚣着往事的屈辱。

我不敢走正门,甚至不敢在门口停留太久,怕引起旁人的怀疑。后门的位置较为隐蔽,我只能悄悄地翻墙进去。

府内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与我想象中的破败萧条大有不同,透着诡异的齐整和干净,甚至一丝蛛网都没发现,我没时间去计较这些怪异之处,只想着尽快去我爹爹房里,找到他的随身衣物。

我要给他立个衣冠冢。

我爹房里的一切都没变动,月光落在书案上,案上的书页被微风吹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记得我爹就是这样坐着看书,他不仅长得俊美,就连看书时的仪态也甚好,背脊挺得很直,像苍劲的松竹,与我的懒惰颓唐相比,我爹爹简直是吾辈之楷模。

我将衣柜打开,将爹爹常穿的一件玄色衣袍拥在怀中,像在汲取源源不断的温暖。

上次见到爹爹仿佛还在昨日,他穿着藏青色的朝服去上早朝,他没有回头看我,只抬起右手与我挥手,我曾以为日后会有无数个这样的日子,但他却永远地离开我了。

我如今总算懂得什么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曾经的我幼稚怯懦顽劣,常常让我爹操碎了心。如今他不在了,我仿佛一下子没了归处。

我曾认为父母既是来处,也是归处,是游子漂泊的归宿,是临行密缝的针线,是冬日里浓郁的一口热汤。

如今我却都是失去了。

我感到喉咙发哑,胸腔疼得无法呼吸,太痛苦了,我好想下去见我爹爹,告诉他,我真的很想他。

可是我不能,谢言还没死,我不能比他先死,我默默地对着月色垂泪,最后只拿走了我爹的香囊藏于袖中,慢慢走出房间。

分明是寂寥无光的暗夜,却有零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的心登时提到嗓子眼,疑窦顿生。

此时怎会有人在此处?莫不是遭贼了?

我在夜色中偏头去听,才发现那脚步声是从我的房间传来的,来人并未刻意将脚步放轻,显然并非梁上君子,那又是谁呢?

此刻天上的月儿都被浓云遮蔽住,没有烛火照映,伸手不见五指,我无从辨认对方的面容,只能隐约看出一个朦胧的身影。

来人生得极高,我的头顶堪堪只到他的胸膛处,但很瘦,穿着清冷的白衣,凛然有种悲戚之感,若是此时来了一阵风,定能将他吹走,我这般想着。

那人对我不闪不避,仿佛这里不是我的家,而是他的家。暗夜沉沉,他似是并未发现我,只一边饮酒一边往这边走,他醉得很厉害,就连脚下的步子都有些蹒跚。

我努力眨巴双眼想将此人看清,但眼下黑灯瞎火,我也不是视力超群之人,并不能如愿,我准备离去,却突然刮来一阵风,乌云从月上离去,我终于看清了那个人。

他有着隽远的长眉,浅色的眼瞳,俊挺的鼻梁,凉薄的嘴唇,他,是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