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亲一亲就好了”

明明已经重活一世, 如今的我和过去的我相比,依旧没有太大的长进,就这样轻易地被谢言激怒, 甚至还动手打了他。

就算他如今被旧梦缠绕,将我当成了昔日的封九月, 没了从前的阴鸷狠戾, 也不代表我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打他。

他是尊贵的太子殿下,也是未来的天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我刚刚的所做作为, 无异于将天子之威踩在脚下践踏。

我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做出这般荒唐逾矩之事, 我只知道我不能接受谢言碰我,也不想他将我当成从前的我。

他叫我“小秋”, 这个名字代表了我过往的种种屈辱, 将我的愚蠢无知可笑都在众人面前掀开,令我怒不可遏到失去理智。

可又是谁给了我打人的勇气呢?不过是谢言明里暗里对我的纵容罢了。

早在许久之前我就打过谢言,当时他与将清灵游湖私会,我与他闹得不可开交, 不欢而散,许久之后他竟打算欺负我,我便狠狠打了他一耳光,还骂他是混蛋。

当时我以为他会扑上来继续想做的事,或者狠狠地撕咬我,但他却未与我计较, 只是凤眸沉沉地将我看得浑身发毛, 最终还是没动我一个手指头。

兴许就是从那夜起, 我就在心里将他当作了一只纸老虎。不论他身为太子在旁人眼里多么威风,只要我一掉眼泪,他便不会与我计较,还会不动声色地对我妥协。

但这些并不能作为我僭越的理由。

幸而今日未有旁人在场,若有旁人在,又将此事传扬出去,我定会被问罪责罚,没有好果子吃。想到这里,我在心底暗暗下定决心,日后绝不能再这般冲动行事。

就算谢言日后要碰我,我也只能忍耐,嚼碎了门牙往肚里吞,就当被狗啃了便是。

我如今并非孑然一身,孤苦无依,身后还牵连着仇府。若我触怒了圣.威被治罪,仇府定然也难逃一劫。

仇府上下对我都极好,仇云清连命都交给我了,我如何能恩将仇报。如今当务之急,是让谢言从他自己编织的美梦中醒来。

他如今是深深陷在臆想中,彻底将我当成了承载他虚假情感的替身,自我感动地在我面前含情脉脉地表演。

我并不觉得同情,甚至觉得愤恨怨怼。

若是他真的这般看重我在乎我,那当时为何要利用我去害死我爹!

每思及此,我的心便比冬日里的寒冰还要坚硬,忍不住带着怒意抬头去看谢言。

他惯来生得一副好颜色,皮肤又似白玉无暇,此时他的右脸上多了一道殷红的手掌印,明晃晃地挂着,看着十分滑稽,他没有去管,只是眉眼低垂,专注地吻我的掌心。

兴许是因为身上流淌的番邦血统,谢言的眼睫生得要比常人长出许多,又很浓密,堪堪掩住深邃的眼窝。

又因过于清瘦,俊美的五官便显得更加立体,若不是他不断落于我手心的吻,恍惚间,怕是会让人认为他是一尊精美的玉雕。

我强硬地将手从谢言手中抽出,无视他面上流露出的落寞神色,我别扭地将双手藏于身后,以免他找到机会又来亲我。

谢言分明是个极好面子之人,如今却一点也不在意脸上的巴掌印,甚至理都不打算理。

但我却很在意,并不是像以前那种心疼的情绪,只是害怕他这脸上的巴掌印被人看了去,会给我招来不好的后果,更担心有人来找我兴师问罪,牵连了仇府。

我只能俯身行了个礼,对谢言说,“太子殿下,你且先在此处等候,云清去去就来。”

谢言听了这话,有些不情不愿地点头,腰背板直地坐在铜镜前的矮凳上,正襟危坐的样子像是接收到了我的指令,但是修长的手指却死死抓着我的衣袖。

他虽看着清瘦,但力气大得像牛,十个我估计都不够他闹腾,我只能回身去看他,脸上染上不快的情绪。

他手指紧紧攥着我的衣袍,眼神却不看我,只偏头去看锦被上的花纹,明显是在装死。我只能冷着脸去掰他的手指,将它们一根根从我衣服上扒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谢言终于没有再装,他慢慢回过头来看我,像是得逞一般地用微凉的手掌将我整个手都包住,硬是不松开。

他不肯松开,我委实没有办法。

我本想出去给他找个帕子湿敷一下脸上的巴掌印,以免被人发现我的胆大包天。可如今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与谢言坐着干瞪眼,只盼时间能赶紧带走他脸上的印子。但是我等了许久,也没见它消退下去。

谢言生得白,久久不处理,那道印子便看着触目惊心,像是在名贵瓷器上留下的污痕。

我只能冷下脸,话语里都有些咬牙切齿,“太子殿下,你何时放草民出去?”

谢言见我明显是生气了,深深地看我一眼,尔后才慢慢地将我的手松开。

此时已近日暮时分,夕阳的余晖从窗格投入房内,刚好落到谢言身上,他朝服上的孔雀纹路栩栩如生,眼睫的尾端镀上灿烂的金边,鼻峰凌厉地划分了昏晓。

他的身体一半露在余光里,如悲悯的玉佛,一半隐于阴影里,如从善的恶鬼。

分明他就这样乖顺地坐着,连神情都染上几分柔和,但我心中总有不安的情绪在流动。

他如今更像是游走在破碎的真实与虚妄的假象之中,一旦我撕开这层假面,那些苦心藏匿的恶行和求而不得的恨恐怕会将我彻底吞噬。

谢言无法接受封九月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他内心极度排斥,甚至宁愿把自己蛇蝎一般的本性隐藏,将自己伪装成粘人听话的柔软性子,也不愿面对残忍的真相。

可我偏要他看到最残酷的事实。

我领着温热的手帕回来时,谢言正望着窗外的桃树发呆,像是陷在思绪里久久不能自拔,见我进来了,他的眼神便开始粘在我身上,就连灰瞳都有了浅浅的温度。

“太子殿下,你自己把脸敷一下吧。”

我将帕子举过头顶,姿态恭顺地将帕子递给谢言。

我以为我态度足够恭敬,谢言定会接过去,但他却一直没接过我手上的帕子。

我等了又等,都快等出了火气。一抬头,便见谢言专注地看着我,神色正经坦然,耳尖却有些红。

他将眼睛看向别处,状似无意地提醒我,“我不知道敷在哪里。”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摆明就是要我帮他敷,但我偏不。

我缓缓朝谢言靠近,在他别扭又充满期待的眼神中,将帕子贴在他右脸上,恶意地将他的脸挤压得有些变形,冷冷说道,“就在这里,太子殿下自己敷吧。”

我尤记得以前只有谢言将我搓圆捏扁的份,哪里能轮到我对他造次。而如今我细细回味刚刚将谢言的脸按得微微变形的样子,心中便涌起恶意和报复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