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你高兴便好”

那人丝毫未将我的怒意放在眼里, 却会因为谢言森冷的眼神软了手脚,终于还是将我的手放开,一路小跑到谢言身边, 杏眸瞬间蒙上水雾,开始高声述说自己的委屈。

“殿下, 这仇云清实在无理娇蛮, 他技不如我,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使诈,太子殿下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他还未等谢言开口,就又是一阵抢白道, “这里的人都可以为我作证,刚才就是仇云清要调换我的棋兜!”

“你们说, 是不是啊?”他一边说,一边悄悄跟身边的人使眼色。

他身边的人像是立刻收到了指令一样, 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出声附和, 言语尖锐到是要将我置于死地的程度。

“是啊,此人心术不正,众目睽睽之下都敢偷换棋兜,胆大包天, 其心可诛,还望太子殿下能立刻将他逐出太子府。”

“输了就输了,不过是一场比试罢了,竟然还使出这么下作的手段,真是不知羞耻。”

“听说还是什么元州知府的公子呢,你那个做知府的爹爹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这么多人看着呢, 也敢这样胡来, 是脑子被驴踢了吗?”

“真是不要脸。”

我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原来从一开局便是他们早就设计好的圈套。

这些人早就谋算好了一切,要在今日的棋局上将我绞杀,将我驱逐出局。我不过孤身一人,随手可欺,身后实力单薄,更无法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他们如今依仗的就是人多势众,三人成虎,不论我今日有没有做这等苟且之事,他们往我身上泼脏水,我便是百口莫辩。

若是换做是以前的我,面对这些人的污蔑抹黑,定然是要当众发疯,毫无形象地嘶吼痛哭一番。但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却不敢反击的我。

从前的我,顾忌着我爹,顾忌着谢言,就算受尽了市井小民背地里的嘲弄,也不敢生事。无尽的退让和妥协,并不能给我带来尊重和善意。他们见我可欺,便无止境地步步紧逼,让我退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现在想来,我当时也真是傻。那些逆耳嘈杂的声音,本来就该从源头上断绝,用勇气与武力将他们通通打倒,我暗暗在心里下了决心。

“殿下,”我恭顺地朝谢言行了个礼,声音沉静如水,完全没有以往的慌乱失措,据理力争道,“他们所言皆不属实,但空口无凭,我愿意与此人重新比试一番,若是我输了,我自愿退出侍读的选拔。”

谢言定定地看我一眼,似是想从我脸上看出朵花来,他的视线良久地落在我右眼尾处,过了许久才温声与我说,“不必。”

“看吧,就连太子殿下也不信,你啊,就是活该。”

“好好练习提升棋艺不是更好吗?就非要在这里耍这些低劣的小把戏,打算给谁看呢?”

那小公子听到谢言的话,一瞬间乐不可支,笑得灿若春花,连眉梢都染上春意,他仰望着谢言,眼神含着信徒对神祗的虔诚。

他与以前的我,好像。

以前的我也是这般喜欢谢言,喜欢到眼里容不下别的东西,喜欢到连尊严脸面都可以弃之不顾,沦为姜国举国上下一个巨大的笑话,想想以前,就连我也觉得着实可笑。

谢言如今知道了我不是封九月,态度立马急转直下,连争取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

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失落,有什么好失落的,迟来的深情往往比路边任人践踏的野草都要轻贱,我并不需要他那份浮荣虚幻的重视。

“识相的,就自己滚吧,不要让我们太子殿下派人将你轰出去,这样大家都不好看,是吧,太子殿下。”

那个诡计多端的小人就站在谢言身旁,嚣张地说着这些话,连身子几乎都要歪到谢言的肩膀上去。

真脏啊,谢言。

不过想来也是,他们一个相貌清冷,如孤高青寂的白鹤,一个相貌姣好,如楚楚的娇花,也属实登对,饿狼配狗,再好不过。

所有人都在等着谢言的反应,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那些目光里都带着缱绻的爱意,汹涌的钦慕与好奇,皆在等着他的最终宣判。

但谢言在这般的瞩目下,依旧脸色如常,只微微侧身躲过那人黏过来的身体,淡淡开口道,“左三,右二,上六,下八。”

他说的竟恰好是我与那人对弈时的破局位置!

那人的水平可以说与我不相伯仲,我几乎是用上了九牛二虎之力来与他对弈,根本没精力去关注旁的事,所以谢言刚刚一直都在看我们下棋?

谢言的话音刚落,那人的脸色霎时就白了,就连嘴唇都在打着冷战,他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只能急急地跪下去,漂亮的脸蛋上立刻挂上泪痕,“太子殿下,是我鬼迷了心窍才做出了这等蠢事,希望殿下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日后定不会再这样了。”

回应他的只有漫长的沉默,谢言冷着一张脸,凤眸沉沉,如染上冬日里的寒雪,透出来的寒意令人不禁战栗。

那些刚才附和的人都面面相觑,担着唇亡齿寒的心,惴惴不安地等着谢言的安排。

“你们需要请罪的人不是我。”

谢言淡淡开口,随后便将灰瞳落于我脸上,眸中流转的眼波似鼓励似安慰,如一泉澄澈的池水,倒映着怔楞的我。

那人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他冲着我卑微地哭喊道,“仇公子,是我对不住你,我给你赔罪,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过我吧。我日后定把你当成亲生的好哥哥,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

他脸上全然没了先前的嚣张跋扈,一路爬行到我脚下,手指抓着我的裤腿,精致的脸上哭得梨花带雨,甚是可怜,像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不仅仅是他,那些助纣为虐煽风点火之人,也都神色惶惶,牙齿打颤地跪到了地上,生怕我的怒火蔓延到他们身上,所以提前与我请罪。

若是道歉便能换来原谅,那世间又何来那么多冤案?

若今日谢言并未看我下棋,并未留意我这边的动静,我的下场又会是如何?在举国闻名的侍读选拔中作弊,被逐出太子府,甚至可能连在元州的仇府都会受到牵连,从此因我而蒙羞。

这些人做的事,分明如锋利的屠刀,霍霍挥舞着砍向无辜的羔羊,在事情败露后,才虚假地落下几颗鳄鱼的眼泪。他们是真心在与我忏悔吗?若是今日我被他们害了,他们日后会为我感到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并不会。

想到这里,我连唇角都抿得平直,只回头去看谢言,我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很想看看他。

而他此时正端坐于角落处,恰好是我落座的位处,见我看过去,只朝我微微颔首,似在说,“你高兴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