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我很爱你”

谢言的身后是漫天飞舞的狂沙, 贫瘠龟裂的土地与昏暗晦涩的天空相接,嘶鸣的寒鸦扑腾着翅膀,叫嚣着啄食一地破败的尸体, 浓烈鲜红的画面依旧无损绝尘的美貌。

他坐落在一堆腐朽颓败的景致当中,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我, 低垂的灰眸澄澈明亮, 像装着一汪涓涓的春水,目光中凝满了爱恋与怜惜,像是一尊堕入了凡尘却支离破碎的玉佛。

“一开始你就是被我抓过来的,你现在走, 也只是回到了原处。”谢言这样说着,他的语气很冷淡, 修长的手指却携着缱.绻的爱意,不断地磨.挲着我唇角破损的伤口, “叛党的目标从来都只有我一个, 你往东边逃,谢行的军队就在那处。”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怕死呢?”我伸出血污的手抓住了谢言的手,将它轻轻地放在我胸口,感受那狂乱的跳动, 眼泪啪嗒啪嗒地顺着我的脸颊落到了衣襟上,“谢言,我从来都不怕死。”

“可我很害怕你死,很害怕你受欺负。”

“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所以我不会走。”

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我胡乱擦了一下眼泪, 又伸出双手勾住谢言的双臂, 认真地回望着谢言的眼睛, 他的眼睛真漂亮,睫毛纤密,眼瞳里揉碎了灿灿的晨光,似装载着沉沉的迷恋。

我坚定又缓慢地开口,“谢言,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们就一起死吧。”

“我很爱你。”我这般说着,眼泪像扑簌的雨水下在血迹干涸的脸上,耳朵和眼眶都红了起来,幸好我现在周身都很狼狈,灰扑扑的污泥掩盖了我的苦楚与羞赧,一切都挺好。

我微微躬身,想将谢言的肩膀托起来,但一双微凉的手止住了我所有的举动,谢言冷漠疏淡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随后又归于沉静,他比我沉着地多,只沉声吩咐我,“将轮椅从马车里拖出来。”

“可是,”我拧着眉不太同意,“如果使用轮椅,叛党很快就会根据地上的压痕找到我们。”

谢言没有说话,他抿着薄薄的两片嘴唇静静地看着我,他额头上的伤口没有止住血,脸色很苍白,唇色如霜,坐在地上的姿态依旧挺拔笔直,就是两条修长的小腿以扭曲的形态摆放到地上,掩住灰瞳的眼睫很浓密,扇动间便透出一种孩童般的无助。

我背不动他,他又不能走,不用轮椅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谢言的意思很明白了,既然我不肯逃走,那我们乘着轮椅离开,让叛党多跑几步,总好过就在此处坐以待毙。

轮椅经过刚刚的倾翻还是坏了,主要是没法自动行走,需要有人在后边一直推,我吃力地将谢言抬到了轮椅上,才匆匆地推着他在沙地中前行。

车轱辘在遍布石子的土地上艰难地行走,耗尽了我大部分力气,愈发沉重的呼吸声响彻在耳迹,还有耳边呜呜的鸣叫,我腾出一只手抚着疼痛的胸口,封九月,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

“到前边那屋子里去。”谢言指着前头的一件破茅草屋,回头淡淡地与我说。

此处荒凉得如同西北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方圆百里草木不生,只要零星几间房子孤零零地散落在一处,视线一眼就能望到头。如果叛党来了,只要挨个房屋搜查,就能将我与谢言逮出来。

我本想拒绝,但我的双手都吃力到打颤,再奔走下去,我的嗓子会从嘴巴里掉出来,耳尖的温度快要将我烫伤,我只能听从谢言的话,往茅草屋走去。

如我所料,这茅草屋早就废弃多时。

一推开柴门便有扑鼻的灰尘迎面而来,我呛咳个不停,谢言只能将我抱在怀里,用嘴巴给我渡气,直等到我缓过一口气来。

我将柴门关上,又将谢言推到了角落处。

我能听见那些马蹄声越来越近,可我到了这个时候却不感到害怕了,反而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谢言他让我躲在他身后,我蹲在墙角里,能瞥见他宽宽的肩膀投下的阴影罩住我。

如果能同死在一处,是不是也算是同了白头。

“封九月,一会儿在我身后,好好呆着。”谢言并没有回头,只冷冷地与我吩咐道,他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冰冷的寒光投映到了破漏的墙体上。

“给老子一间一间地搜。”

马蹄声骤然而至,翻身下马的脚步声匆匆而至,我将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嘴里啃咬着手指,有些后悔和谢言藏到了第一间屋子里,这意味着叛党很快就会找到我们了。

果不其然,一声轰响,破旧的柴门被踹翻到地上,扬起了阵阵的沙土,进来的足有数十人,为首之人长得尖嘴猴腮,见了我与谢言,瞬间就乐了,扬声道,“太子殿下,你让我们一阵好找啊。”

“不过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挖空心思故意在谢言面前显摆了几句谚语,又大马金刀地朝着我们大步而来,狞笑着道,“太子殿下,你准备要个什么样的死法?”

谢言根本不理他,他便觉得在下属面前被下了面子,又恶狠狠地说道,“太子殿下如今又装什么清高,这雷将军的命你今日是必须还上。”

他说着说着,又探头一看,猥琐的老鼠眼与我对上,又笑得污秽又腌臜,高声说道,“哟,这不是我们太子殿下的小美人吗?真漂亮啊,也难怪太子殿下喜欢,我这看了也是心头直颤啊。”

“这样一看,也难怪太子殿下将你当个宝贝了。”他伸出猩红的舌头,瞳孔睁大,嘴角往上延展,像个贪婪又恶臭的鬼魂,咧开嘴又笑了,“不过,等小爷们收拾了谢言,再挨个来宠爱你。”

“这小美人,在场所有人都有份。”

“只要你们能把太子殿下活捉了。”

他身后的那些人听了这番话,脸上都兴奋得通红,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那就放马过来。”在这样肮脏喧哗的环境里,谢言的声音就像冬日里洞穴里凝成的冰柱,锋利寒冷,又像夺命的尖刀。

“你们怕什么啊,他不就是个残废,我们人这么多,怕啥?”有胆大的士兵急哄哄地冲了上来,话音刚落就被谢言一剑封喉。

其他的士兵面面相觑之后,又像是形成了某种隐晦的默契,竟那么多个人一起攻了上来。

谢言的下盘岿然不动,劲瘦的胳膊挥舞着利落的剑招,旁人都说双拳难敌四手,但对于谢言来说,却明显不是,他偏居一隅会比腹背受敌更游刃有余。

若是我们此时在屋外,这十个人一起攻上来,我们没有半分胜算,而如今有了角落做了据点,谢言不必关注我这边的状况,招招凶狠,刀刀入肉,并没有落在下风。

鏖战持续了半个时辰,等谢言将剑收回,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那些叫嚣着活捉谢言的叛党都成了他的剑下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