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我要你与我春风一度”

我和钟钦从琼山脚下回到丰城宅院时, 斜阳还灿烂地挂在天边,漫天的紫霞像绵密的绸缎被揉碎了洒落在空中,地上热辣的暑气已经散去, 微凉的夜风拂动行人的衣摆,四处的炊烟袅袅升起, 有种慵懒恬淡的温馨。

侍从领着我们往阁楼上走, 又悄悄与我说,“太子殿下今日散会时辰较早,传膳也早,但菜肴上来之后, 却一口都没动,应该是在等着小公子一起。”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 侍从将我们带到门口,便恭敬地下去。房门并未紧闭, 可以看到谢言的轮椅正停靠在窗边, 优美的面部轮廓被夕阳一剪,便都投到了白灰的墙面上,长卷的眼睫,挺直的鼻梁, 凉薄的嘴唇,劲削的下颌,都显出女娲造人的十分鬼斧神工。

钟钦见了谢言,暗搓搓地倒抽一口气,低声地嘟囔着,“我今天这是掉进美人堆里了?”

“又去哪了?”

谢言操纵着轮椅回过身来, 落日的余晖瞬间将他从身后包裹住, 冷漠疏离的气质也在金色的光晕中增添了几分柔和, 说话时的语气平静无波,但我与他相处得多了,自然听出了三分的不满。

我急走几步来到谢言跟前,蹲下来冲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轻声地与他解释道,“我今日去了一趟琼山,本以为能赶在晚饭前回来的,谁知竟然估算有误,让你久等了。”

饭桌上的饭菜都凉了大半,碗筷压根儿没动过,我就算再迟钝,这时候也知道谢言他一直在等我吃饭,看我许久未归,又将轮椅挪到窗边来等我,这下边的校场是回宅的必经之地。我光是想起他寒着一张俊脸在窗边气呼呼地等我,便觉得我的一整颗心都软得一塌糊涂。

钟钦原本还是直勾勾地看着谢言,但被谢言斜睨了一眼后,竟立即收起了在我面前时的狂狷乖戾,垂着头,开始用脚尖在地上画圈。

谢言虽看着貌美,但冷脸看人的时候,总透出几分的冷酷与威慑,而钟钦他久居深山,少与世人接触,会感到惊慌也是正常,我最怕的还是谢言把他吓跑,那就得不偿失了。

“谢言,这是琼山上的神医钟钦,他医术高超,威名远播,我今日就是为了请他出山才特意到琼山上去的,好不容易才将他请了过来。”

谢言听到我的介绍,才收敛了周身的寒气与敌意,朝着钟钦微微颔首,淡声道,“神医请坐。”

“神医,这就是我与你提到的太子殿下,你能帮忙看看他的腿么?”我见钟钦怔楞在原地,全然没有方才的气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试图将他从神游太虚的状态拉回来。

“啊,”钟钦这才点点头,也没有拿乔,而是走到谢言旁边,开口问道,“太子殿下,钦现在给你看腿,可方便?”

虽然钟钦平常说话都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一说起跟伤情有关的事会马上变得认真严肃,是个医痴。

“嗯,神医请便。”谢言并没有和我一样对过分年轻的钟钦产生怀疑,而是大方地撩起裤腿,露出病态虚弱的小腿,神色十分淡定。

可我却很不淡定。

我对钟钦抱了很大的希望,他连活死人药白骨都能做到,若是这样超凡的水平依旧还治不好谢言的小腿,那恐怕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能做到了。

越是浓重的希望,就越是怕它落空。

我紧紧地咬住下唇,眼睛也不眨地看着钟钦蹲下身仔细地察看谢言的小腿,十根手指紧张地扒着谢言身后的轮椅靠背,用力到指尖都发白。拜托了老天爷,谢言他真的没做错什么事,请让他好起来吧。

谢言他没有回头来看我,却无声地探出手将我的手掰开,轻轻地放在手心里磨挲了一番,动作亲昵温柔,像对待什么珍贵的瓷器。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就连目光都没有落在我身上,却依旧让我感觉到尊重与珍视,似乎在告诉我,不论结果如何,都不需要感到难过或惊慌。

钟钦一旦进入状态,便心无旁骛。

我脸颊红红地回握住谢言的手,还胆大包天地放到脸侧蹭了蹭,又亲了亲,占尽了他的便宜,我的心脏跳得很快,紧闭的心室里有千万只蝴蝶在翩翩飞舞,温暖的爱意死灰复燃一般生根发芽。

我亲亲蹭蹭了一会儿,忽然又觉得害臊,钟钦还在这里呢,我就这样放肆,一点都不尊重医者,这样想着,我就将手收了回来,谢言到了此时才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时间慢慢地在走,晚风更清冷了一些,夕阳沉沉地落入远山之中,漆黑的夜幕悄无声息地降临。饭桌上的饭菜被侍从端下去又拿上来往返几次,屋内点上了比平日更多的烛火,为了能让钟钦能看得更清楚。

他对着谢言的每一个穴位仔细探索,按揉胫骨的力道适中老练,还抽出各个粗细的银针去刺.激小腿的皮肉,令我雀跃的是,他笃定地戳进某个穴位,谢言终于少见地有了反应!

“察看完了。”

这一趟精细的操作下来,钟钦额上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我将沏好的茶水递给他,看他咕噜咕噜喝下,才问道,“还要吗?我沏了一壶。”

他随意地擦了擦额上的汗,冲我摆摆手,又转头对谢言说,“太子殿下,我刚用银针|刺|激你的穴位,发现它还是有感知的,你这腿能治。”

“不过,我只有八成的把握能成功。”

听了这话,我如同被高高抛上了天空,随后重重地落下,眉头拧得很紧,追问道,“今早在山上,神医你不是说有九成的机会能治好吗?”

“是的,这是寻常那些怕死之人的腿,会有九成的把握能治好,”钟钦抿了抿唇,接着嫌弃道,“但咱们太子殿下是个不怕死的,这骨头都快碎成粉末了,却没见过半点护理调养的痕迹,明显是根本没将伤病放在心上,所以我才说,不怕死的人只有八成的机会能治好。”

可能普天下的医者都是医者仁心,就算是钟钦这般年轻的大夫,也是刀子嘴豆腐心,话里话外虽是讥讽之意,却依旧流露出了几分对病人不好好看顾身体的愠怒。

可谢言今日经历的这些都是我造成的,我也不舍得让他遭受这样的指责,只挡在他身前,将所有的过错都包揽到身上,“是我以前的诸多过错,才会导致今天的恶果,希望神医不要对太子殿下心生不满,有什么不高兴的都可以跟我说。”

钟钦见我这般紧张,才嘿嘿嘿地笑起来,这一笑,舒展的眉梢都爬上了暖意,苍白的脸色也有了光彩,摇头道。

“罢了罢了,眼下知道着急了还不晚。”

“太子殿下若是想治,得做好心理准备,这个过程痛苦不堪,还容易打击人的信心,最后也不一定能成事,只有八成的希望能恢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