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场面一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不敢动上一下。

台上的俳优“扑通”一声跪下,满头冷汗,他们不知道哪里惹怒了楚贺潮,下意识不断求饶:“将军恕罪,将军恕罪!”

楚贺潮站着不动。

突如其来的怒火太过凶猛,他眼中有东西浮起,又沉了下去,反复几次,不发一声。

他不出声,在场也无人敢发出声音。

良久,楚贺潮道:“大喜之日,年关将近,你看你讲的是个什么东西。”

世人都知道俳优的表演带有讽谏的意味,常常会用喜剧包裹深意,用好笑的故事讽刺当今的世道,或是讽刺统治者。

楚贺潮一瞬间甚至觉得,这些俳优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将其编造了一个故事,特意在他面前以此来讽谏他暗喻他。

但他知道这些只是他多想而已。

然而这些俳优怎么敢。

怎么敢在他和元里都待在台下的时候,当着他们的面说这样叔嫂乱伦、污言秽语的故事,这怎么能不让人联想到他们是在含沙射影?

“叔嫂乱伦,寡嫂,病逝兄长,”楚贺潮每说一个词,笑容都扯起一分,他撩起眼皮,“你把这话拿出来今日说,是想说给谁听?难道是在说给我听?”

俳优大惊,发着抖不断求饶,“不、不是……小人绝无暗讽将军之意!”

其他人猛然一惊,是啊,当着将军和元公子的面说这种故事,真的不是故意编排讥讽将军和元公子吗?

杨忠发反应极快,他瞬间露出怒容,眉头竖起,狠狠一拍桌子,站起身大声呵斥,“你们分明是在含沙射影!说,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俳优哭天喊地的开始解释了起来。

他们出身低微,上哪里知道将军有长兄有长嫂,更别说长兄已死只留长嫂了。他们更不知道如今在台下坐着的就有将军与他的寡嫂,要是知道,打死他们也不敢当面说叔嫂乱伦这般的故事!

为了证明自己的无辜,领头的俳优连何琅将他们请来时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何琅请俳优来是为了助兴,男人间助兴的那些故事无非就是那样。军营里的又都是粗人,何琅便暗示让俳优多准备些这般诙谐沾荤的故事。

俳优不止准备了这一个故事,还准备了许多,谁知道就这么巧的,第一个故事讲出来就是叔嫂乱伦,这就被当成别有用心了。

何琅额头冷汗顿出,他立刻站起身告罪,“将军恕罪,我确实同这些俳优说过这些话。”

楚贺潮余光看了他一眼。

杨忠发在这种事上不敢随意,他低声问道:“将军,要不要调查下这些俳优?”

“嗯,”楚贺潮道:“即刻派人去暗中打听。”

杨忠发道:“是。”

很快,便有士兵悄然退了下去。

何琅恨不得回到过去把想请俳优来府上的自己扇上一巴掌,他擦擦头上的汗,“属下这就命人把他们带下来。”

“不用了,”楚贺潮淡淡地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无须发这么大的火气。让他们换个故事,接着往下说下去。”

何琅感动地道:“将军……”

楚贺潮抬手拍了拍何琅的肩膀,扯唇笑了,完全不复刚刚的怒火滔天,“莫要多想。蓟县往北二百里地有个新得手的庄园,就当做贺礼赏给你了。”

这话一出,何琅就知道楚贺潮并没有当真生他的气。何琅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喜气洋洋地道:“谢将军!”

楚贺潮又坐回了座位上,仆人上前快速地将一地狼藉打扫干净。丝竹管弦声重新奏起,这次,俳优再也不敢说什么出格的话,规规矩矩地捡了几个好笑的故事说了出来。

没过多久,元里就回来了。

他正拿着帕子擦着手,脸上还带着丝丝笑意。发丝在他耳侧调皮地翘着,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他一出现,气氛都松缓了许多,何琅迫不及待地跟元里打了个招呼,“元公子,回来了。”

元里笑着应了两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他没发现什么不对,继续津津有味地看着俳优的表演,时不时被逗得不行。

他一笑,别人也有心情看俳优的表演了,有说有笑,又恢复了先前的轻松。

杨忠发也是这般感受,他笑看了元里一眼,又瞥了瞥没什么表情盯着台上的楚贺潮,心中腹诽不断。

还说不想搭理元公子呢,只怕你是看到元公子喜欢,才没有立即将俳优抓起审讯吧。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元里这一天确实过得舒爽极了。

晚上,他们将何琅灌醉在酒席上,才笑笑呵呵地离开了何府。

之后没过几日,便是过年。

过完年后,元里便十九岁了。

他的生辰是在农历三月十三,元里知道他会在这一日同时立冠,而这就意味着在这日之前,他会接到来自汝阳的信封,得知族长病逝的消息和让他立冠的遗愿。

因为有这个前提,元里这个年过得并不开心,甚至有些沉重。

过年那日起,元里便在猜测族长究竟会何时“病逝”。

他希望族长即便是走,也好好地过完年再走。

元里远在千里之外,他只能凭空去猜想汝阳的情况,去数着族长的死期。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元里有时候看着元楼元单毫无所知的模样,都会有惆怅涌上心头。

但他没有将这些负面的情绪泄露分毫,遮掩得严严实实,带着元楼元单在幽州过了一个充实的年。

沉溺伤心之中并不是元里的性格,年后,元里便让自己忙碌了起来,让各种各样的事情充斥着自己的生活——直到那封告知他可以立冠的信来到之前。

立式风车做好之后,元里将水车按着记忆中的模样画在了纸上。元单偶然看见后,兴致勃勃地询问:“里儿,这是何物?像个滚轮似的,瞧着很是新奇。”

“是可以转起来浇水灌溉的东西,从低处取水,灌溉到高处。”元里解释道。

元单一听就明白了,他对水车很是感兴趣。元单从小就喜欢鼓弄这些机关木匠活,在奇技淫巧这方面是有些天赋在身的。元里见他如此表现,便将图纸交给了元单,让元单带领工匠将水车做出来。

元单眼睛一瞪,随即便热血上头,兴高采烈地领命,拍着胸脯跟元里保证,“里儿你放心吧,我一定把这东西给你做出来!”

元里笑着道:“那我就等着。”

元单跟揣着金子一样,感觉一下子有了不少压力,他连忙问道:“元里,幽州工匠的手艺如何啊?”

“我找来的这些工匠手艺都很精妙,”元里道,“不输洛阳与南方的工匠。”

元单诧异:“当真?”

“当真。幽州的木材很多,工匠也多,”元里耐心地道,“北方的树木比南方的树木要结实一些,幽州的工匠最知道怎么处理幽州的木材,你放心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