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张良栋被元里说得哑口无言,脸色铁青。

过了许久,他才深呼吸一口气,手指颤抖地低声道:“先帝是有些错处,但如今的天子不是先帝,而是年轻的周延帝……只要对其好好教导,加之辅佐,如何不能让其成为稳定天下的明君?辅佐出一位明君,成为一代名臣,闻公,这样不好吗?”

其他人的脸色难看至极。

这意思不就是想让他们主公屈居人下,一辈子辅佐天子吗?

这天下都是主公一一打下来的,耗费了无数心血和人力,是辛辛苦苦九年过去才到手的成果,结果张良栋却想让在大业将成之时让他们拱手相让?

然而张良栋这话问得直中要害,他们难道还能直说不好吗?

哪怕他们确实想要改朝换代,但也绝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直说不想成为天子的臣子,而是想要取而代之的话。

郭茂道:“张大人,谅在下直说,您有这样的心自然值得敬佩,但天子的决定我等又如何能置喙?张大人不会以为天子主动要禅位一事是外人虚传的吧。”

张良栋立刻道:“臣不敢。”

他嘴上说着不敢,但分明是在质疑天子是被人所逼迫。

元里扯唇,深深看了张良栋几眼,什么都不再说了,淡淡地道:“竟然你想见要天子,那便去见吧。来人,带张大人前去面见天子。”

张良栋松了口气。

郭茂立刻行礼道:“主公,臣愿一同前往。”

“不用,”元里对着张良栋道,“无需陪同,免得张大人当真以为是孤对天子做了什么手脚,就让他自己过去吧。”

张良栋有些羞愧,他复杂地看了一眼元里,快步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元里眯了眯眼,侧头跟一直没有说话的相鸿云道:“你明日就回并州,暂代并州刺史一职。并州官员不多,你将王谦之带上,再去政事堂挑一些你看得上的人才,接手张良栋及其弟子们的政务。”

说完,元里便耐心地看着相鸿云,等着相鸿云的回应。

相鸿云知道主公这是在试探他,试探他这个张良栋的学生会如何选择。是选择背叛元里站在张良栋的身边,还是选择背叛师长为元里效力。

相鸿云冷静地弯腰行礼,毫不犹豫地便道:“属下听令,请主公放心,鸿云必不负主公所望。”

元里眉目舒展,笑着道:“好!你擅变革治理,王谦之则善法,你们二人回去写上一份如何治理并州的策论拿给我看,若是可行,那便从并州开始实行。”

相鸿云双眼骤然亮起,嘴角划过细微笑意,“是。”

张良栋在仆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天子房外。

天子听闻又是这个叫张良栋的人想要拜见自己后,实属不耐。

他本来想说不想见,但听闻是元里让其过来的后,为了给元里面子,天子还是不情不愿地召见了张良栋。

张良栋一见天子便激动得眼含热泪, 见天子的面色红润、精神不错, 这次是彻底放下了心,他结结实实地给天子行了个礼,“臣张良栋,拜见天子。”

天子随意挥了挥手,皱眉问道:“你一直想来拜见朕是为了何事?朕说了不见你,你却还是要来,你有话就赶快说,朕还要吃饭睡觉呢!”

张良栋一愣,小心翼翼地问:“当真是您不想要见臣吗?”

天子不满地道:“朕已经说过一遍了,你这个老头难道已经耳聋到听不到朕说话了吗?”

张良栋连连摇头,他这会儿已经知道自己误会了元里了,张良栋恍惚片刻,又回过神道:“臣见天子,是有事相求……”

张良栋掀起衣摆跪地,将头扣在地上,发出一道沉重的闷响:“臣求天子收回禅位之意!大周百年秦氏天下,怎可送给他人!臣恳求天子收回成命!”

天子被吓了一跳,一听完他说的话,立刻觉得这是元里不愿意接受禅位所以派来的说客,他顿时紧张了起来,大喊道:“你不用再劝,我已下定决心要禅位给闻公,谁说也不管用!”

张良栋心沉到谷底,他不断劝着天子,天子却越听越不耐烦,最后佯装要睡了派人把张良栋赶了出去。

门重重合上,张良栋站在门前,面容苦涩,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数岁一般。

他在门前站了良久,才踉跄地离开。

张良栋在心中安慰自己,天子只是不懂得禅位的意义而已,待天子明白,必然不会再这么说。

第二日,张良栋一早又来到了元里面前。

他拿着书,请求元里允许他教导天子读书识字。

元里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允了。

张良栋欢天喜地地拿着书带着弟子找到了天子,想要尽快地将一身本事教会给天子。但天子此时正在睡梦之中,张良栋及其弟子们只能在外头等待。

在天子面前,张良栋极其注重规矩。为了表示自己对天子的尊重,他拒绝了仆人送来的椅子坐垫,和弟子们站在门外等待。

这一站,便站到了中午时分。

等天子醒来时,张良栋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汗水浸湿,双腿发软得快要站立不住。他强撑着让弟子们扶他进去,天子一见到张良栋,就惊讶道:“你怎么又来了?”

态度还有些不耐。

张良栋强颜欢笑道:“陛下,臣是来教您读书的。”

“读书?!”天子眼睛猛地瞪大,排斥的神色毫不遮掩,“朕不喜欢读书,你走吧,以后不要来了!”

张良栋没有想到天子竟然会是这个表现,一时失望至极,又有些手足无措,“陛下,闻公既然没有限制您读书识字,您自当努力啊!您身为天子,只有读书明智才能治理天下,老臣虽不才,但也会尽心尽力辅佐您的。”

天子被他说得烦不胜烦,最后直接蒙起被子遮住了耳朵。

有弟子看不过去,“老师为了教您读书,已经在门外站了一上午,您怎么——”

“莫要多说,” 张良栋打断了弟子的话,神色和蔼地对着天子道,“天子还没用膳吧,您吃饭的时候,老臣给您念念书如何?”

天子不知道张良栋得不得元里看重,也不敢彻底给张良栋没脸,就当做没有这人一样,吃饭时令漂亮的女奴在旁服侍,又在吃完饭后玩起了蛐蛐,还准备招歌舞来看。

张良栋在旁念书念得口干舌燥,他咽咽口水,哑声劝天子抛下这些玩乐好好读书。

他不让天子玩,天子非要玩,还将他的劝告视作无物。等这一天结束后,张良栋只觉得身心疲惫,回到府后就唉声叹气不断。

次日,他又带着弟子来了。

这一来,就连续来了七八日。

越是教导天子,张良栋心中越是冰冷。

天子极其不喜欢读书写字,他教他的,天子玩天子的。他对天子的恭敬让天子不再顾忌他,行事越发荒唐,这些天过去,天子竟然连只言片语也没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