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过了一会儿, 秦玦睡着了,穆君桐却迟迟没有睡意。

她看着秦玦安稳的睡颜,忽然觉得内心空空。

他这般毫无防备, 自己可以直接抹了他的脖子——这是她第一个浮现的念头。

房间里极度寂静, 穆君桐面上浮现出一个讥诮的笑容。她总觉得秦玦是怪物,可她呢,有谁会看着别人睡颜第一反应是想到割喉?

她内心乱糟糟的,像藏在暗河下的波涛,下一刻就会涌出狰狞水兽。

穆君桐想起身,刚刚动作, 袖口就被人扯住了。

她诧异地回头, 秦玦正定定地看她,一点也不像从安睡中乍醒的模样。

她无奈地笑道:“你不是睡着了吗?”

他拽着她的袖口不放,语调放软,像是很委屈:“察觉到你离开了。”

穆君桐一愣。

他对于周遭的感知度到了极致,若是她真想割喉,刀锋还未近, 就会被他发现。

她感到一种无厘头的好笑, 难怪他俩纠缠不休。也只有他们这种人才能一个时刻想着怎么刺杀, 一个时刻想着怎么防备被刺杀。

她重新坐下,秦玦没有立马重新入睡,而是和她闲聊:“昨日入王城, 我把妇人和小童都留下了。”

他这话很平淡,不像是邀功,但穆君桐必须记着他的情。因为秦玦发现穆君桐对无法做主的妇人和小童总会格外心软, 所以他便手下留情, 这些细节也只有格外敏锐的他才会注意。

他问:“你想去看看吗, 顺便同我商量一下怎么处置她们。”

穆君桐没有选择。他虽是询问,但她无论怎么回答,都会被引去看。毕竟这也算一种“杀鸡儆猴”了,每多一些人被救下被宽容,拴在她脚腕上的镣铐便更沉一分。

越沉她就越不能逃开。

她利落地回答:“好。”

他再次安心地睡去,穆君桐就在旁边坐着发呆。

天亮,光线刚刚照入房间,秦玦便醒来。

醒来看见穆君桐,他笑了笑,坐起来:“好久没有睡这么沉了,歇息得很好,多亏了你。”

穆君桐回他一个笑容。

虽然是客气的笑,但也算是笑了,秦玦眼睛亮晶晶的,机械性地对她表白:“我爱你。”

这句话来得突兀又不合情理。若是寻常人真的爱一个人,发现她在床边守了自己一夜,一定会心疼关心的。但秦玦并不知道正常人会这么想,毕竟他从不曾拥有正常人的睡眠,没觉得一夜未眠有什么不对。

他翻身下榻,很快洗漱完,重新回来找穆君桐,两人一同用完早膳后,便往王城去了。

罪奴都已下狱,等待严刑拷打,妇孺被关在宫殿里,只是受足了惊吓,没有受伤。

秦玦带她走了一圈,宫女、宫妃和尚不知事的小童皆噤声瑟瑟发抖地看着他们。

穆君桐问:“若是不留她们一命,会发生什么?”

秦玦侧过头来,想了一下历代诸侯国之间的纷争,平淡道:“都会被凌虐。”

刚经历了杀戮的男人最是可怖,他们需要发泄,需要化作野兽。

穆君桐明知道答案但还是问了,秦玦只是简单回答了几个字也足够让她难受。这种作呕忧心的感觉很熟悉,她站在殿内,某种时刻感觉自己就是其中一员,为这些妇孺的未来惶恐不安。

秦玦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波动,他对情绪的感知时间还不够长,不能细化每一种情绪,但他知道她难过,安慰道:“她们会没事的。”

穆君桐心里一颤,记忆中某一块儿隐隐松动。她的情绪竟然奇异地被秦玦安抚了,明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有这种感觉,秦玦却能精准地安抚他,即使他连这种情绪是什么都不知道。

穆君桐受时空局培训长大,从记事起就在局里训练,每次做完任务回来都会被清洗记忆。她沐浴在科技的世界里,是科技的绝对簇拥者。但此时此刻,她竟然感觉到了一种冥冥之中的宿命感。

也只有秦玦这种人才能有这种洞察力,不需要解释和背景,不需要理解情绪,他能找到穆君桐本人都找不到的本心。

在她走神时,忽然有一名王姬冲破守备闯了过来,在几步之遥被拦下。

她悲切地哭着,梨花带雨地对秦玦投诚。

这种场景其实并不少见,乱世之中,苟全性命最为重要,投靠仇人又算得了什么。何况严格意义上秦玦并不算仇人,身为王姬,她们不能做王,灭了的国不是她们拥有的国。

秦玦看着哭泣的王姬,面上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他不是个正常人,不会从性别贞操等角度看一个人,看着王姬跟看花草树木没什么区别,有着绝对的理智,倒也是一种纯粹。

他摆摆手,王姬被拽回殿内,宫女们立刻抱住了她。

秦玦转身,垂头看穆君桐,试图从她面上捕捉几分隐藏的不悦。

可惜一点儿也没有。

他问:“王姬美吗?”

秦玦似乎总是在问这个问题。穆君桐从沉闷的情绪中挣脱,不解地看向他。他并非对王姬评头品足,而是肯切地想要明白常人眼中它美不美。

穆君桐点头,王姬的外貌、仪态无一不美。

他满意了点儿,接着道:“她想要投靠我。”

穆君桐再次点头,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她反应平平,秦玦仔细打量她,忽然感到一种不甘的愤怒:“她很美,我可能动心。”他细细阐述着不可能的未来,“还会有其他王姬,其他姿容甚美的女子来投靠我,毕竟我是帝王。若是我动心了怎么办?”

他担心穆君桐对别人动心,妒火烧心,可为什么她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穆君桐被他问得一愣,如果是以前,穆君桐巴不得他被别人分走注意力,这样她就可以溜之大吉了。可现在她有了想要秦玦做的事,倒没那么好放手了。

她思索的时间有些长,秦玦忽然感到一阵心慌气短。

他后悔问这个问题了。穆君桐一定会说出令他难过的答案。

他立刻转移了话题:“再往前走有一处活水池,精心打理之下,即使冬日也不会有凋敝景致……”

没想到秦玦也会如此蹩脚地岔开话题,穆君桐觉得有些好笑,打断他,问:“你会吗?”

他闭上了嘴,沉沉地看着她。

气氛有些凝滞。秦玦他还是没能用理智控制住自己的思绪,彻底淹没在了不甘心中。她越平静,他就越不甘心,胸腔里塞满了酸涩的泡泡,一戳,炸开成了玻璃渣。

玻璃渣碎了,扎得痛,他的气焰也跟着碎了。他斜开眼睛,语气和脊梁骨一样软:“不会。你知道我不会的。”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肆无忌惮……

他在心中发泄不甘的词还没说完,忽听穆君桐道:“我知道你不会的,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和别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