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温廷之受伤不宜移动,大夫看诊过后便将他安置在怡心堂的偏房。一碗黑乎乎的药灌下去,他吞少吐多折腾了许久。

温国公在得知儿子确实没有性命之忧后离开,温老夫人和温夫人这对婆媳守着没走。到后半夜时温老夫人实在是熬不住,也回去睡了。

黑夜像大张的嘴,像是要将一切吞噬,也像是想将过往的秘密悉数吐出来。温夫人看着睡梦中依然不掩痛苦之色的儿子,眼神里全是恨意。

这些年她自认为做得很好,相夫教子事事妥帖,待人处事和人情往来上事无巨细。对外处处维护国公府的荣耀,对内孝顺婆母料理内宅,哪怕是守了二十多年的活寡亦是毫无怨言。

试问天下女子,有几人能做到她这样!

夜夜独守空房,明知夫君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别人,还不能拈酸吃醋,甚至还要时不时赞美自己的夫君和别人的深情。

她伸出手,心疼地抚摸着儿子的脸。为什么这些年她做得那么好,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外人的几句挑唆?

“…不,不要,不要杀我!”温廷之大喊着,满头大汗醒了过来。

“廷儿,廷儿别怕,娘在这,娘在这。”

“娘…”温廷之惊恐涣散的眼神这才有了焦距,死死拉住母亲的衣服。“娘,娘,温御要杀我,你要救我,你快救我!”

“娘知道,娘知道。”温夫人挤出温柔的笑,和往常一样。“廷儿别怕,娘不会让他再动你的。”

“娘,他…他是真的想杀了我!你们都看到了,他就是一个六亲不认的煞神!我是他兄长,他居然当着你和爹还有祖母的面前对我下手。若是背过你们,他肯定会下死手!你让爹去陛下面前参他…对,参他不孝不悌,参他目无尊长!”

温夫人紧紧握着儿子的手,如果是旁人,参一本或许还有用。但那个人是温御,陛下最为宠爱的外甥。莫说是参一本,便是参百本也无用。

“廷儿,娘不是教过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慌,更不要自乱阵脚。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次的事也算是给你一个教训。”

“我没有说错,那个贱人真的在我面前卖弄过色相。若不是我谨记你说的话,那贱人早就是我的人了。他温御不是很厉害吗?不是自以为永昌城无人可比吗?娶了那么一个贱人,也不嫌丢人。”温廷之喊着,眼里莫名兴奋。身体的痛和心里的痛快交缠在一起,让他不由得浑身发抖。

“娘知道你最是瞧不上那样的货色,那事你做得很好。哪怕是再看不上那个贱人,你也不应该在御哥儿面前提及。纵然御哥儿并不在意那个贱人,但好歹他们是夫妻。他恼的不是你说了什么,还是你落了他的面子,损了他的自尊。”

温廷之的脸上略显扭曲,这才发现自己是在怡心堂。

他不知想到什么,面容忽地变得阴沉。

“郡主呢?”

温夫人也是变了脸,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不信郡主那点没有听到半点风声。这眼看着都四更天了,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垂下眼皮,“许是早睡下了。”

“那个贱人,她居然还睡得着!”温廷之扭曲的脸上慢慢浮现恨意。他被温御打成这样,当妻子的居然连面都不露。

如此不贤不贞的女人,要来何用!

他身体抖着,牙齿上下碰撞,脑袋跟着眩晕起来,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不等他起身,已经“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温夫人躲避不及,身上被溅到了许多。酸腐味混着药味,别提有多难闻。一番清理重新煎药喂药之后,外面已是一片灰光。

吐过又喝过药后,温廷之再次睡去。

天光乍现时,温夫人才出了偏房。

她环顾着怡心堂,眼里尽是一片冰冷。

此时的正屋一片安静,屋内安神香的气息无处不在。鹤嘴香炉一夜未熄,袅袅的香烟幽幽地安抚着熟睡中的人。

温老夫人睡得并不安稳,她年纪大了,最是见不得血腥,也最是受不得刺激。大孙子被踢飞的那一幕不断在脑海中想起,她睡前念了好几遍心经。

睡梦中她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她坐在上座,面前是一对新人。身着新郎喜服的是她的长子温荣,旁边凤冠霞帔的女子是她新娶进门的儿媳。新娘子低着头,她只看见那一排流光溢彩的额前流苏。

这人是谁?

她心中惊骇莫名,努力想看清新娘的模样。

不,不会是安和长公主。

她亲自给自己挑选的儿媳,最是一个知书达理温婉懂事的姑娘,怎么可能是那位目中无人的公主殿下。

面前是一团模糊,她越是想看清楚就越是看不清楚。除了那晃得人眼花的流光,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心下焦急,越是看不清楚就越是想看清楚。

忽然新娘抬起了头,竟是一张狼脸,且还露出森森狼牙。

“啊!”

她尖叫着,醒了过来。

细嬷嬷听到动静,几步到了床前。

“老夫人,老夫人。”

温老夫人心有余悸地睁开眼,眼前哪有什么张着大口露出獠牙的狼头,有的只有细嬷嬷那张担忧的脸。

她喘着气,久久回不过神。

引狼入室?

叶氏说她是引狼入室,所以那狼指的是王氏?

“廷哥儿可醒了?”

“世子爷夜里醒过一回,眼下正睡着。”

温老夫人惊惧的心慢慢缓过来,“那就好。”

很快她想起了什么,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公主府那边有没有派人来问?”

细嬷嬷摇头。

温老夫人冷哼一声,“那两个孽障!”

当弟弟的把哥哥打成重伤,一走了之后居然不闻不问。哪怕是廷哥儿不该多言,也万没有这样的道理。

还有那个叶氏,平日里瞧着虽然规矩不太好,说话行事也不知委婉,但好在还算懂事。没想到关键时刻也是个混的,竟然连礼数都不知道。

“他们不来正好,省得我看着闹心。一个两个都是不懂事的,亏得我之前还当叶氏是个好的。哪成想看着没什么心眼的人倒是会搬弄是非,害得御哥儿和廷哥儿兄弟反目。她最好是别来,否则我非得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

细嬷嬷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开口。“郡王妃应是心里也不好受,换成是谁被说成那样也受不住。若不是郡王护着她,她只怕寻死的心都有。”

女子最重名节,被人说婚前向别的男人卖弄过色相谁能受得了。若真遇到不明事理的丈夫,只怕真的唯有一死才能洗清。

“一家子骨肉,又不往外说,她自己做过,还怕别人说了?”温老夫人嘴上还硬着,心里其实已有了几分软化。

“若是老夫人您说的,也就罢了。世子是男子,还是大伯子…郡王妃再是不爱计较的人,被自己夫君的大哥指着鼻子那样一通羞辱,心里不知有多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