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刻钟后,阿柚如果还没进宫,便去养心殿。”

硃砂带着宫外消息进来的时候, 司牧正在批折子吃糕点。

最近可能是天气冷胃口好了些,司牧吃罢早饭后总想吃点零嘴。

胭脂在旁边伺候,精致的白瓷小盘中原本放了有四块酥黄独, 被司牧吃了一块又捏走一块, 如今还剩两块。

酥黄独外壳焦脆,里面包裹着的是软糯熟芋, 香味馥郁,口感层次分明, 甚是香甜。

司牧最近很是爱吃这个, 外表看着酥酥脆脆, 但一口咬下去里面却是甜甜软软的,像糖心一般。

他就喜欢吃甜的。

如果不是怕积食, 四块哪里够他吃的, 他一上午能断断续续吃完六到八块。

要知道平时司牧的胃口跟只小鸟一样,每样菜只啄个两下就不吃了。能被他偏爱成这样的糕点,实在不多。

有时候司牧早饭甚至会故意少吃一些, 然后留着胃口等这道饭后点心。

今天早上更是没怎么吃饭, 胭脂觉得这四块酥黄独怕是不够他吃的, 想着要不然再让人送些别的吃食过来,正好待会儿驸马会来。

硃砂快步走到跟前时,司牧手里的酥黄独才吃两口,他左手捏着糕点, 鼓着腮帮子用右手点折子,声音含含糊糊地轻声嗔, “提到新税没几个积极的, 一说起过年发津贴, 一个比一个会说。”

如今已经十一月, 算算也快过年了,朝臣们便开始期待起过年津贴以及炭补。

天一冷,就到了用炭的时候。大司朝廷慷慨,以往每年冬天都会给官员们发一笔银子,补贴炭钱。

外面从早上就有些起风,司牧穿着棉衣坐在御书房中没有感觉到冷意,甚至连件厚大氅都没披,因为御书房中从十一月初就已经开始点炭盆。

他畏寒,手脚经常冰凉,没有热气握不住笔。

司牧抿着油光的薄唇,右手提起朱笔,在折子上回了一行话,大体意思是新税没落实,今年就没钱。

国库的情况朝臣心里又不是没数,现在还抱着幻想拿炭补来试探他,简直可笑。

硃砂站在龙案前,等司牧写完才轻声开口。

“主子。”

司牧感觉到面前一阵冷意进来,就知道是硃砂,他放下笔,靠在龙椅上,小口咬着糕点吃得斯斯文文,声音也带有熟芋的甜香软糯,“怎么了?”

他朝门口方向看,硃砂进来的急,也没关门,有风吹起来,“阿柚呢?”

司牧穿的这身翠青色棉衣在点着炭盆的御书房里还算暖和,如果出去肯定很冷。这不,门打开他就感觉有凉意卷着他伸在前面的脚踝。

司牧猫一样,把腿缩回来,啃着糕点看向硃砂。

“阿柚怎么还没过来?”司牧以为谭柚来了才开的门,如今看来好像不是。

可谭柚今天太学院放假休息,按理来说应该跟平时一样过来陪他了,怎么今日来的这么晚。

硃砂斟酌了一下,将事情从头到尾跟司牧理一遍。

可硃砂刚起了个头,司牧便慢慢坐直身子,黝黑的凤眸盯着他看,“说阿柚。”

硃砂道:“驸马当街被人刺杀,具体伤情不清楚。”

他不在现场,传来的消息只能是个大概,比如谭柚伤情如何,这么细节的东西,硃砂是真不知道。

他收到消息的时候,京兆尹府的衙役刚去街上,事情的记录还没出来,具体详情了解的不多。

可如今谭柚至今没进宫,有时候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司牧坐在椅子上,脸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唯有听见谭柚遇刺的时候,捏着糕点往嘴里递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他吞咽完嘴里的糕点,声音清晰冷静,像是没受半分影响。

“调一队禁军过去,直接将人从京兆尹府提出来,我亲自审。”

“让沈御医……让所有在值御医过来候着。”

“就说我丢了件极为珍贵的玉簪,着禁军封锁皇宫,只准进,不准出。”

硃砂行礼,“是。”

他快步出去办事,只留胭脂在跟前伺候司牧。

司牧理智地处理完事情,伸手将盘子里的酥黄独拿过来一块。

他垂眸继续吃酥黄独,一小口接着一小口,安安静静没有说话。

跟刚才慢条斯理地吃不同,现在他只是机械地咀嚼然后吞咽。

酥黄独里有香榧和杏仁碎,颗粒不大,但如果不细细嚼,吃的时候其实很难受。

胭脂拧眉看着司牧。

身在高位,很多时候情绪都是要压抑克制的,如此才不能不被人看透,才不会拥有软肋。

比如在吃食上,司牧极少暴露自己真的喜欢吃什么,他这么多年,唯一执着的东西也就只有糖。

因为先皇去世前,往他嘴里塞了颗糖果子,摸着他尚且稚嫩的脸,柔声说,“吃完糖,便不能哭了。”

司牧眼睛没什么焦距,吃完手里的酥黄独连看都没看,甚至嘴里的还没咽完,就伸手去拿盘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块。

胭脂拦他,将盘子移开,语气担忧,“主子,不能再吃了。”

司牧也没执着,他坐的难受,想起来出去看看。

只是起身的时候,身形晃了一下。胭脂一惊,连忙伸手扶他,然而司牧却先他一步用手撑着龙案拐角,突然弯腰吐了起来。

他一共就吃三块,现在吐的干干净净。

“主子。”胭脂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先皇刚去世时,司牧吃什么吐什么,那段时间就靠参汤吊着。

胭脂先扶着司牧坐下,然后倒了杯温水给他漱口,又倒了杯水让他喝一点。

“驸马定会没事的,否则这时候肯定会让花青进宫传消息。”胭脂抚着司牧单薄清瘦的后背,柔声安抚,“主子您在宫里先等着,驸马应该快来了。”

“会来的,”司牧刚吐完,眼尾微红,眼里像是沁着水,雾蒙蒙一片,水雾遮住那双清澈干净的眸子,他仰头看胭脂,迷茫无助的像个被人丢下的孩子,轻声问,“对吗?”

谭柚会来的,对吗。

会进宫走到他面前,跟以前一样,笑着摸他脑袋,伸手抱着他的,对吗。

不会跟母皇一样,从此变成冰冷的一个棺,躺在那座陵里。

“驸马一定会来的。”胭脂语气坚定,伸手揽着司牧的肩。司牧双手捧着杯子,安静乖巧地将头往他怀里偏,轻轻靠着。

司牧心里空空的,什么情绪都没有。

他感觉自己像个木头人,没有感情没有体温,手中再温热的茶杯都捂不热他冰凉的指尖。

司牧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甚至连谭柚是什么模样都忘了。司牧吃力的去想,但这个人就像是温柔的风一样,在他身边随处都在,可怎么都看不清形状。

司牧能细细数清他跟谭柚的点点滴滴,连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但就是不记得她的脸了。